正午的日光晃眼眩目,两道透明的金带映出宫室中飘浮的零星尘埃,显得城阳王与皇帝兄长比起来,本就略显寡淡的五官,更加的灰暗了。
送走了城阳王,金华殿中的宫人微微松了口气。却没想到侍奉皇帝用了午膳,还没有放松几刻,皇帝就召来左右,说是要摆驾长扬榭狩猎。
只左右瞧着皇帝的脸色,哪里是有狩猎的兴致?无非是心里仍旧不痛快,要寻个地方宣泄罢了。
但皇帝也并非突发奇想。每年秋冬,大齐历代天子亦常常临幸长扬榭,与近臣搏射禽兽,击兔伐狐作乐。如今正值金秋十月,的确是个行猎的好时节。
长扬榭内风清水暖,落叶纷纷,又有金菊绽放,野果飘香,彘冢丰肥,赤鹿成群结队,是生机勃勃中又兼有几分肃杀气息。
皇帝一来到长杨榭,就像往常一样,命武士们驰射禽兽,自己则与近臣在旁观之。
但今日他的心思显然不在狩猎上,看了一会武士狩猎,就携着几位侍从在长杨榭中游逛。
他一边与左右随意说着话,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许多事。偶然瞧了一眼道路近旁红彤彤的野果子,就随口问道:“这是何物?”
冯舒闻言,上前细细看过,继而回答道:“回陛下,此乃火棘果,味甘可食。”难得得皇帝垂问,冯舒自然是言无不尽,“往年都是打霜下雪后之后,才结出来的果子,今岁不知为何提前了。”
谢澄望了半晌,忽然笑道:“如此说来,竟是不合时宜之果。”
左右听闻皇帝言语,一时面面相觑,无人敢于应声。
皇帝亲政已有三载,而朝中外戚横行,皇帝也不得不有所退让。就在一月以前,太后还寻故发落了皇帝的几位心腹之臣,面斥皇帝行夏炉冬扇之事,引得皇帝好大不悦,已经近一月未去探望太后。
众人知晓皇帝心绪坏极,一直都是小心逢迎着,此刻听皇帝如此言语,都是心惊肉跳,难以回应。
而谢澄也不在意他们的回答,他径自摘了果子,在手中掂量了几下。众人不知皇帝要作何,都是小心翼翼观望着,却忽然见皇帝咬了一口!
众人刚欲去阻止,谢澄就忙不迭丢掉了手中的果子,还虎着脸道:“竟如此之酸!朕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果子!”
左右见状,都是哭笑不得。谢澄贴身的内侍卫和见状,连忙上前劝哄谢澄,终于说得谢澄略微展颜。
谢澄心情好转了些许,见众人还在说个不停,心里不免又烦躁起来,逐一打发他们去逐驰兽禽,自己却在金灿灿的秋光中发起呆来。
皇帝心里总想着很多事。可没有一件事想起来,是可以令他稍稍快活的。他欲求旺盛,总是想要很多很多,而尹太后常常说他太贪心了……真是可笑!他是天子,天下何人何物不是他的?不论他想要什么,都只能说是理所应当!却是他的母亲太不知分寸了!
想到此处,谢澄心中便燃起了炽烈的怒火。他紧紧捏住指间长箭,视线对准远方一只黑色的熊冢。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有他志在必得的猎物。须臾有风而至,羽箭亦如风而过。刹那之后,熊冢便滚滚落入草甸之中。
左右传来热烈的欢呼声,而谢澄没有分给他们哪怕一丝注意力。他缓缓握紧手中的长弓,在心中告诉自己,所幸他还拥有力量。
皇帝得了心仪的猎物,还未快活多久,天空就下起稀稀零零的小雨来。纵然万般不愿,也不能与天公作对,皇帝心中更觉不快,却也只能打道回宫了。
谁知到了半路,雨还一下大了起来,车驾逐渐难以前行。谢澄望着帘外瓢泼的大雨,神情透露出寒气,卫和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了:“陛下……”
谢澄不耐道:“先寻个地方让朕歇下。”
卫和想了一想:“再过两里地就是临淮王府了……”
不是城阳王府就好。谢澄冷哼一声,他点了点头:“那便摆驾临淮王府。”在说话的当口,他就已然阖上眼睛了,“你寻个人去知会临淮王一声。”
卫和低声应了,他连忙垂下帘子,不敢继续烦扰皇帝。他小声与周围人说了什么,便有人匆匆朝临淮王府疾驰而去。卫和望着他融于雨中的背影,暗暗祈祷起一会诸事顺心起来。
外头狂风呼啸,雨越下越大,尽管距离临淮王府越来越近,随行的内臣唯恐损伤皇帝圣体,仍在各自心惊不已,而皇帝本人却在乘舆内不动如山。
车驾已停,卫和忙不迭的掀开帘幕,谢澄懒懒抬眼望去,一下就看到了正快步而来的临淮王。他望了半晌,久久没有动静,直到临淮王走近了,方下了乘舆,笑道:“朕贸然前来,没有惊扰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