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亮的甘露殿,连宫人压抑的呼吸声都可以听闻。谢澄好久才出了声,“你先来找朕,”他的声音有些不稳,“难道不是想和朕和好的吗?”
惜棠微微一怔。
“是。”她轻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你就是仗着可以拿捏朕,朕不会拿你如何,才放肆地说这些伤人心的话,”谢澄的眼睛微微湿了,连眼眶都有些泛红。他颤抖的声线如此明显,连惜棠都禁不住抬头望她。惜棠脸上平和的神情终于被打破了,她惊诧地说,“您……”
“我什么我?”谢澄蛮横地打断了她,“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快回答朕,是还是不是?”
惜棠轻轻吸着气。
“我从来没有这么认为。”她说,“陛下觉得我可以拿捏你……但方才,不是你先说想杀了我吗?”
“朕与你说尽了千般好话,你没有一个记的住,朕随口言一句要杀你,你倒是记住了!”谢澄的语气忿忿起来,“朕难道真的会要了你的命么?”
听了皇帝这样倒打一耙的言论,惜棠不觉得可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会有一个人,在掌握着至高的权力,冷血残酷的同时,还能有着这般无理的孩子气?
她轻轻摇着头,不说话,谢澄见了她这样的反应,忽然竟不敢再问了。两人不知对望了许久,章羚忽然神情惴惴地走了进来,对皇帝说:“陛下,丞相求见。”
原以为皇帝会发怒,但令章羚意外的是,皇帝看上去竟像是松了口气,“既然这样,”皇帝说,“你先送夫人回去吧。”
章羚领命应是。在手指碰上门框的那一瞬间,惜棠回头望了一眼皇帝,她声音轻轻地问道:“陛下,您今晚会来么?”
谢澄不自在地回望着她。
“会的。”半晌,他才低声说。
惜棠点了点头,仿佛是很轻松地笑了一下,但相距的太远了,谢澄不能看清她的脸庞,只能看见她微微欠了欠身,然后离去了。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秋日倦长的阳光中,这个惯常的场景,让谢澄莫名的心慌起来。
约莫傍晚的时候,皇帝来到了披香殿。
皇帝昨日才和夫人吵了一架,气盛离开了披香殿,今日竟然就来了……宫人在心里嘀咕着,却也片刻不敢耽搁,叫人往里头传了话,又恭敬的迎皇帝入内。
还没有走到正殿,就听见了孩子吱哇的乱叫声,皇帝微微一怔,还没走几步,就看见小树迈着小短腿,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身后跟着好几个哭笑不得的宫人。
小树跑的气喘吁吁的,望见了皇帝,一下就停了下来,仰着小脑袋,木愣愣地看着皇帝。皇帝摸了摸他的小脸,温和地问:“怎么跑起来了?”
小树有些害怕,摇着头不敢说话。宫人见状,连忙对皇帝说:“陛下,是夫人要给小郎君沐浴,小郎君不愿意,从浴房跑了出来,奴婢们一时追不上……”
皇帝哦了一声,明白了。小树忽然羞赧了起来,红着脸,不说话。皇帝望进他琥珀色的一双怯怯的眼,微微一笑问:“为什么不愿意沐浴?”
陛下今天好像和以前不一样……小树小小声地说:“小树不喜欢泡泡,泡泡掉进了眼睛,痛痛的,不舒服。”
两岁大一点的孩子,说起话来没头没脑的,但皇帝一下就听明白了。“那你就要和阿母讲,对不对?你不和她说,她怎么知道你不舒服呢?”
小树似懂非懂。皇帝低头望着还不到自己膝头的孩子,比小树苗还娇嫩,望着他的眼睛里还有着畏惧,和隐隐向往的光。谢澄叹息了一声,难得抱起了小树,感受着怀里柔软的孩子,耐心地问,“阿母上次帮你沐浴,是不是不小心把泡泡弄到了你的眼睛里?”
在皇帝陌生的怀里,小树像只小青蛙一样,不安地动着自己的小手小脚。皇帝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小树才觉得安心了,望着皇帝,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既然母亲弄疼了你,你就要和她说,对不对?”皇帝不疾不徐地说,“你只有告诉了她,母亲才会知道,下次沐浴时,就不会把你弄疼了。”
“我告诉了阿母,阿母就不会给我沐浴了。”小树委屈地说,“阿母会让嬷嬷们来……”
“那你就要和阿母说清楚,对不对?说你想要阿母帮你洗澡,但也叫她不要弄疼你。这不就好了?”
小树露出为难的神情,“这样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皇帝说,“你不说出你想要的,别人怎么知道你要什么?要学会把自己的需求说出来,不要害怕这个,又害怕那个,最后就什么都得不到了……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