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蕴藉人物,温恭有礼,又有华美气,是莹润光辉的宝玉。
放他入碧庐的人,还有钟浴,都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可能性。
当天晚上,高议以客人的身份在碧庐留宿。
自初春至暮夏,日日相见。
一直不缺事情做,侍花弄草,品诗读史,饮酒焙茗,还在清晨时一起去采花叶上的露水,特意装在青竹筒里,带回来煮茶,喝过都觉得不如山泉水,所以再没有去过,最常做的,是月下听笛。
高议很擅长此道,一管好笛,呜呜咽咽地吹,常常到天明,听笛的人总是能不自觉地睡去,睡梦中流下眼泪,有一次睡得不安稳,醒过来时,发觉高议悄悄用小拇指勾她脸上的泪珠。他一向是个有礼的人,是个君子,尽管心思昭然若揭,可是也从来没有过越轨之举,她小小地惊了一下。因为她的反应,他似乎也有一些受惊,原地顿住不动了。最终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揭过了这件事。第二日晚间,一如往常,仍旧是约定听笛。
缺月孤星,鸟雀清鸣,微风拂过白幔帐,琉璃盏飞出合和香。
高议攥着他的竹笛,安静地坐着,眸光注视着烛火。
她则是看他。
她想,今夜应当不会有笛了。
她也不说话。
心里暗暗在考虑。
同他结交,本就是怀着目的。
他人是很好的,她见过许多人,他是个中翘楚。
往前走,不要回头。
她下定了决心,于是向他伸过了手。
她捧住他的脸,叫他转过头来看他。
他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情之所至,自然而然,他也抬起手,想要正大光明地抚她的脸,她顺势低眸垂首。
这是一个顺从配合的动作,她的本意如此,可是介由这个动作,她很清晰地看清了他的手。
修长,白皙,蓝青的脉络根根分明,食指上有一片薄茧。
只有食指上有。
他不骑马,不开弓,也不使剑。
他不是梁通。
她的心猛地一沉,脸下意识地偏过去。
他的手落了空,停住了。
他认为是拒绝。已经是第二次。于他而言,今晚本就是破釜沉舟。眼下他是输了。倘若昨夜他没有那番唐突之举,倘若他的唐突之举没有被发现,倘若今晚她接受了他,他尚且那还能够保有些许的体面。
他实在是太失礼了。
他红了脸,站起来想要致歉,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所以只是匆匆逃走。
他是惭愧,羞耻,她则是怨恨。
她恨她自己。
可是他已经走掉了。
她没有为梁通回头,当然不会为他回头。
她想,是有一些可惜,不过也不是没有旁人。
她的精神好了许多,她是一定要胜的。
高议夤夜离去,都知道是出了事,不过只有陈白敢过来问一句。
她就是那句话,又不是没有旁人。
这句话里很含有生机,陈白放了心,而且很高兴,没有多再说什么,笑着走了出去,到了外面,吩咐不许再提高议。
高议已是没有用处了。
碧庐一如往日。
高议再来,是他离开后的第五十一天。
出了碧庐,他回家,路上走了五天,一路上都在想,想自己和钟浴的事,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是早已沉沦了,可是她不愿意,他又太爱脸面,所以没有办法。他回了家,白日里不见异状,可到了晚上,还是想她,想她和自己的事。他难得地憔悴了。一日日地苦捱着,终于,再捱不住。他愿意为她放弃尊严和脸面。此事之前,他原以为,他会用一切手段来维护他的尊严,终生做一个体面的人。
她再见到他,先是惊讶,接着是得意。他果然是离不开她。她很愿意看男人为她吃苦受伤害,因为她要让他们知道她很重要。
她自觉是稳操胜券了,所以愿意给他好脸色。
她笑着听他讲那些剖心的话,直视他的深情。
她在旁人那里输掉了,在他这里却是赢了。
这才是她应该得到的待遇。
她抬起他的脸,俯视他,拇指在他脸上轻柔地摩挲,像对待一个小玩意儿。这是她的奖赏。
这时候她还很清醒,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是她失去了理智。
这件事就是,梁通过来找她。
梁通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他遭受的折磨并不比钟浴少,可是他没有办法。他这一生,都是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