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琳,她真是好美,花颜月貌,端雅动人,性子也好,兰蕙一般温柔。钟浴是真心喜欢她,她也是真心喜欢钟浴。她最喜欢梁通,可是她命不好。
柳琳出身高门,父叔三人曾先后任郎官,皆得重用,正因如此,才选她做赵王妃。她不是这样身世,做不得赵王妃,是这样的身世,做得了赵王妃,却得不到丈夫的心。他们始终把她当外人对待,有礼,可是疏离,甚至防备。梁通是幽州所有人里对她最好的那个,他无法不防备她,所以加倍地爱重她,是他的补偿,因为他确实做了她的丈夫。他一直是个好人。
然而好人也还是人,是人便会生恶念。
梁通有时也会不甘心。他的命是生来就不好,而他又长成了好人,于是更加悲惨。他必须克制自己,吞下委屈,才能换得安然。可在旁人眼里,他付出的忍让永远不够,他必须时刻小心翼翼,一生如履薄冰。他想过挣开枷锁。不止一次想过。但是一次都没有做。他不能。他一直逼迫自己做君子。可是他的身旁有一个钟浴。
他曾视为女儿的那个小孩子长大了,她惊人的美丽,远超他往昔的预料,又很聪慧,且不止于此,她几乎拥有世间所有的良质,出类拔萃卓乎不群,她是一张紧实的网,或是一把坚固的锁,没有人可以逃脱她的魅力,可她只对他不同。
他知道她的心意,而且很不幸的,他也并没有太老。
为什么不接受她的爱呢?明明他的爱也一样多。
他不能。
他已经是另一个人的丈夫,哪怕他不爱她。
他太懂得克制,他一直是伤害自己。
钟浴讨厌他这副样子。她实在太年轻,又过于骄傲,而且执拗,所以她选择和旁人一样,尽情地伤害他,而且比旁人更加无所顾忌。她要他和离,她要他反抗,她说会给他一切,包括他想要的自由。只要他答应她。他没有,她没有放弃,因为知道他是一个坚定的好人,她认为只要更紧迫地逼他就可以达成所愿,她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她告诉他,她愿意成全他继续做一个君子。她离开清阳,四处游荡,她认为她会赢,他一定会向她屈服。在敦州时,胡人入侵。她没有选择避走,而是逆流而上,她一向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她当然是天之骄子。
桐台阻击了强敌,制止了颓势。
钟浴只受了一点小伤,得到了不止一份胜利。
梁通没能再继续做他的完人,他跨越千里过来寻她。
漫天云霞,脚下是血和尸体,耳边是悲哭,他就在人海里,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抱着她,颤抖的手一下又一下抚她脏污的脸,这一刻天地万物都是她爱情的陪衬。
她怎么会输呢?
可她就是输了。
他爱她,胜过爱他自己,可是他的命不属于他一个人。
他总是这样,她真的厌烦了,也是一种鱼死网破,她冷笑着问他他们该怎么办。他说不知道。这样顶天立地的一个人,跟她说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她逼他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步步紧逼?她不是没有傲气,最终她的自尊战胜了一切。也不止是自尊。她已经被逼着养成了暴戾的性子,为报仇可以不惜伤害自己。她知道梁通爱她,她要他余生都为她痛。
她离开了幽州。因为含恨,她抗拒幽州的一切。
她并没有看顾好桥扬,她没能践诺,甚至后来再没有想起他这个人。她该对他心怀愧疚,可这是他和她之间的事。他不该做国贼。无论如何不该。
第93章
“说吧,怎么回事?”
钟浴张着腿坐在胡床上,举止随意,气势却威严。她面前躺着重伤的桥扬。
钟浴的那两脚全然没有留情,只是避开了致命处,如此仍然是不解恨。她是真的想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何等事,竟使他叛国投敌!
桥扬捂着胸口坐起来,一刻不停地咳,他被钟浴踢伤了肺,每一次呼吸都痛彻心扉。
对此,钟浴毫无愧疚,桥扬亦不敢有怨。
“你想知道什么?”说完便是一连串的咳,咳到腰整个弯下去,脸也红得似乎一戳就破。
那日他父亲的灵堂上,他也是这样,伏在地上,脸哭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钟浴到底心软了。
“究竟是怎么了?”钟浴垂首叹息,再抬头时,容色甚哀,“你是忠臣之后,梁通绝不会薄待你,你投敌变节……究竟所为何事?”
桥扬到清阳时只六岁,所到之处无不万众瞩目,只因他有一个壮烈有气节的父亲。他的父亲才是他最有力的倚仗,从来都是,有没有钟浴对他来说并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