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极有气势,可她是个女人,这里又是战场,其实并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眼下又是危急时刻,谁会听她的话?
也有人没有动,不过与钟浴无关,是为自己脑中的可怖想象所慑。
营啸……
两军交战,你死我活,生死场上,若想活下来的是自己,须得时刻紧绷着精神,人并非器物,有心有脑,长此以往,焉能不出问题?烧得滚烫的油锅是不能见一滴水的。夜里不能视物,身旁人是敌是友?想活命,只能挥刀……
“回来!”钟浴再次呼喝,“慌什么!不是都在这里!偷袭罢了,结阵应对就是!”
“哪个是李胜?还有冯逸,你两个回去,领部下沿外围走,绕后堵他们来路!韩成不动,守住门户,见机再行事。其余人各自回去,先定军心,再组攻势。他们能有多少人?有什么可怕?”
钟浴已经做出指示,可是没有人动。
“还不去!”
众人皆望向齐竞。
齐竞只道:“你们不动,是有什么疑问吗?还是你们有更好的应对之策?”
众将这才纷纷去了。
眼下是没法找水了,钟浴只得拿帛布擦手上的血,擦完了,一把砸到齐宜脸上。
废物。
跑出去也就罢了,中箭,还叫人知道了身份。
若是齐竞大悲之下昏厥过去,今日该是何样结局?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齐宜这时忽然开口:“我实在小瞧了你。原来你每日在此苦守,不是为我。”
当然不是。
是为了知人事。职位,能力,脾性,瓜葛干系,调遣,钱,粮,马,兵器甲胄,药。什么都要知道,还得知道得清楚。
事可以这么做,但是不能这么说。
“阿翁简直辜负我,我听了真是伤心,我当然是为看顾阿翁才守在这里,只是我这个人耳聪目明,视之能见,听之能闻,且敏而好学……不过是顺带的事罢了,不值一提。”
齐竞没再说话。
帐中死寂,帐外却是杀声震天。
钟浴一直留神听着。
已经是来人的第三次冲杀,声势弛弱。
钟浴冷笑一声,对身旁一人道:“大局已定,出去告诉他们,给我抓活的,我要亲手剐了他!”
第92章
人押进来。五花大绑。
是意料之中的年轻,不过太年轻了,看着似乎只十六七岁,身形颇见单薄,又因为额发松散面上带血,更显得稚弱,容貌是模糊的俊秀,寻常姿色,一双眼睛却生的很是不凡,眼尾上扬,黑睛微藏,神光凛凛。
押他的人喝他跪下,他不跪,而且将下巴昂得更高,俨然视死如归。
看着眼前人,钟浴缓缓皱起了眉。
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双眼……
霎时间脑中转过无数个名字。
“姓什么?”钟浴蓦然开口。
他装听不见,不予理会。
有人道:“似乎是姓桥,我听见有人喊他桥将军。”
钟浴又问:“叫什么?”
这个问题旁人答不了,只能他自己来讲,但是他不配合。
“究竟叫什么?”钟浴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并说:“我瞧你很是面熟,许是故人之子。”她这样讲,桥姓少年才终于肯正眼瞧她。
只一眼,神色便恍惚起来。
钟浴有一张叫人一见难忘的脸。
少年笃定自己一定见过她,只是一时想不起是在何时何地。
他恍惚的太久,钟浴耐心渐失,便直截了当地问他:“是桥扬吗?”
桥扬全身一震,愕然抬首。
钟浴突然急步上前,当胸一脚,将桥扬踢出了一丈远,几乎滚出了大帐。
桥扬趴在地上,已经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
众人犹在怔愣间,钟浴已经再次上前,这一次是拽着桥扬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桥扬仍然不能呼吸,面色痛苦,栗栗危惧。
钟浴狠盯着他,咬牙道:“你父亲大兴五年战死在桐台,尸身黏在地上铲不起来……你真是好哇!为杀父仇敌卖命?”说着又是一脚。这一回,桥扬飞到了帐外。
钟浴追到帐外去。
大帐前的空地上早已站满了人。
其时明月西沉,清光泻在众人沾血的脸上,人人屏声息气,不敢做声,只人的号叫、马的嘶鸣远远地传了过来。
钟浴身后,帐中的人,以齐竞为首,此时也走了出来。
桥扬伏地急喘,五步之内无人靠近,但是所有人都看着他。
片刻后,桥扬缓过了疼,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额上遍布冷汗,无神的眼睛直直望向钟浴,喘着粗气,说:“我记得你……你是清阳来的贵人,姓、姓柳……”他咳起来,咳了好一会儿,甚至咳出了血。喉咙里的血咽下去,他继续说:“是你安排了父亲的后事……也、也……”他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