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孩子。
他低头看,她肚腹平坦。
他们已经分离年余。
孩子……
不见,还可以奢想,见了,如果现实是血淋淋,也避无可避。
他不愿意去想。
钟浴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冷笑。
“你以为我会留他吗?我早告诉过你,你走,我就不要他,我从来言出必行,是你杀了他。”
寒昼整个人疼得颤起来,脸色雪白,眼中含泪,声音带血:“不要讲了……求你……我不好……但是不要讲了……求求你……”他伤心欲绝,诸事皆忘,只顾丢魂似的喃喃不休。
钟浴才不肯放不过他,就是要他痛,她心里才好受,她扯他,看他清醒过来,又是一声冷哼,道:“我偏要讲!若不是你狠心抛弃我两个,我怎么会不要他?你说他是男是女?生的像你还是像我?长大了乖不乖?同谁更亲近?你听啊!你为什么不听!”
寒昼简直肝肠寸断,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双腿无力,几乎站立不住,软着往地上坐。
钟浴伸出双臂托住了他,这时候她脸上又带了笑。
“你对我不起,是不是?”
“……是。”寒昼颤声回。
“后悔么?”
寒昼却摇头。
钟浴霎时变了脸色,甩开了他,任由他原地摇晃。
他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我……我并不后悔,只是亏欠你良多……若是今生不能偿还……”
钟浴冷脸道:“你怎么不能偿还?我要你的命,你赔给我就是了!”
“现今还、还不能……”
钟浴讽道:“为什么不能?不见你有什么用,不是有扭转乾坤之能吗?怎么如今要做山匪?这就是你的本事?一无是处,倒赔上我孩儿的命!”
寒昼已经不能呼吸,他直觉不能再待下去,他的命,来日丢在战场上,或赔给她,都是可以的,今日丢在这里,实在不上算。他还有最后一点力气,全聚在右臂上,竭力抬起,想要摸一摸她的脸。
只一下,一下就好,哪怕是最后一回……
他触到了。
顿时感到心满意足。
手臂垂落,嘴眼俱闭,呼吸也不再有,除了仍旧站着,几乎就是死了。
不过毕竟不是真的死了,过了一会儿,他缓过来些,呼吸也甚是平稳,他睁开双眼,朝面前人深深望了一眼,深到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似的,而后他闭上眼,垂首转身。
他要走。
钟浴伸出双臂,自后抱住了他,下巴就搁在他颈间,同他脸贴着脸。
“不要走。”
话声柔和动听,观其神色,也是笑吟吟的,温柔款款。
“我为你千里迢迢而来,你怎么忍心走?”
两句话,魔音一般,入寒昼耳中,叫他忍不住打颤。
“你回头,看着我。”
他不动,钟浴硬扳他回身。
寒昼的脸这会儿仍不见血色,眼神也极空洞,整个人茫茫然然,恍恍惚惚。
钟浴看了,心中满意,抬手再一次摸上他的脸。
“四郎,我是真的爱你……”
寒昼应声颤了一下,面上尽是痛苦神色。
钟浴下了榻,整个人窝进他怀里,脸搁在他胸膛上。
“我为了你,父亲的仇不管了,我自己的恨,也不去想了……你不能再对不起我……”
“孩子没有了……不要紧,总还有以后。”
“你没用,也没有大碍,我就是过来带你回家的。”
“回我们两个的家……”
“不过你要答应我,此间事了,你再不许做违背我的事,好不好?”
“……好。”
钟浴在寒昼怀里笑起来,手臂往上,手掌扣住他双肩,紧紧地攀住了他。
寒昼也颤着回抱,用尽力气。
两个人这么抱着,好一会儿,钟浴才继续开口,问:“我们分开许久,你可有想我?”
钟浴少有的温柔已将寒昼方才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尽数抚慰,使他重新做回了正常人。
“每日都想。”
“如何想?”
“用饭的时候想,她可吃了饭,她总是吃很少,身体才一直不好,不知道有没有再生病……无事时,想,她这时在做什么?睡前想,夜很深了,她是否已经睡下……睡着了,梦里全是你,我常常夜里惊醒……只有全神做事的时候,才不会想起你……”
“四郎,这些话我听了真是感动……自别后,或爱或恨,我亦是日日思念……”
寒昼热泪盈眶,心中想,我怎配她如此厚恩?
这时钟浴又道,“对你,我是爱极恨极,爱时想丢下一切来寻你,尽管你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