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朱煜那些话不无道理,是他欠了妥当。
寒昼欲为自己的不当致歉,正要开口,朱煜突然发出一声长叹,观其神色,竟甚是哀戚。
“二郎,在幽州,那个人的名字,不要提……她并非奸恶之人,只是,你不要提,那些话,也不是可以胡说的……”
寒昼低首敛目,肃声道:“我已知悉,明公勿虑。”
他如此知趣,朱煜心头宽慰,同时也生出一股油然的愧疚。
有些事,倒也不是不能给他知道,好歹要叫他知道事不可为的原由。
“殿下于前岁四月廿八遇刺……四月廿八,是柳、她的生辰,她早不在幽州了……殿下同她……自她离开幽州,每逢她生辰,殿下总是撇了随扈,孤身一人……”
言下之意,便是赵王之死确与柳菡相关,不是为她,贼人怎有可趁之机?
“殿下神武英明,仁德泽被万民,彼时幽州民富人强,上下一心……当日事发,但凡闻说者,莫不流涕……”
“她不过女流之辈,怎么担得起这天大的罪责?何况她早已同殿下断了牵扯,殿下之事,实非她过……”
“二郎,国家忧患,幽州已成弃子……独木难支,我也不过是平庸之辈,难成气候……”
寒昼闻此心中一惊,“明公……”
“我欲北上奔投故人,他的才能远过于我,想来可以托付。”
原来是虚惊一场。
寒昼的心霎时回落,轻轻呼了一口气出来。
“只是……”
朱煜面有难色。
“只是如何?”
“只是我如今尚有将军之名,他却是啸聚山林,自称为王,随我,为兵,从他,则为匪……”
“你们皆是大好儿郎……”
寒昼的理想,是解民倒悬,使幽州危而复安,若成此志,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可是去做山匪……
有些难以接受。
可实在别无他法。
朱煜不过庸常,守成倒可,绝无开拓之能,纵有志忠之士,也难有成就,幽州形势不明,谁也不敢贸然施以援手,只唯恐为他人做嫁衣裳。
朱煜虽未吐一字,寒昼却清楚,他如今是粮饷皆绝。朱煜是天下头等的仁义之人,为官素来清廉,与民秋毫无犯,横征暴敛之事他是决计做不出的,可没有粮饷,谁又愿意去抛头颅洒热血呢?
落草为寇不失为一种办法。
左右到时不是他做主,可以装聋作哑。
朱煜是万事以幽州安危为先,他已经对中央失望透顶,现今谁能救幽州,谁就是他的领袖,不管这领袖日后是俯首归顺还是称王称霸,只要不使幽州沦丧异族之手,他都能接受,他手中如今有不少人,虽都是些溃兵游勇,合于一处却也不可小觑,他是没有本事物尽其用,只能去找有能力的人。
只是怕节外生枝。
非万分信赖之人不敢透露丝毫。
寒昼自然身属可信之流。
朱煜后来还讲,并非是不相信寒昼的才略,只是寒昼实在年轻,他那位故人年纪稍长,又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向来不甘居于人下,只好先委屈寒昼,希望寒昼不要介怀。
寒昼当然不介怀。
朱煜已经算是万分妥帖了。
寒昼此来幽州并非是想证明神通,何况个人之人实在有限,他与朱煜持一般想法,谁能使幽州转安,便奉其为主。
他想快些回去碧庐,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只要能快些回去。
做山匪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做山匪还不够。
寒昼翻出一块锦帛,然后拔刀。
刀刃已经捱着了掌心,顿住了,然后收刀入鞘,起身前往伙房。
猪血加一点水,手指蘸了,写绝命书。
离开碧庐来幽州的时候,寒昼往家里送了信,告知自己的打算,回信很快就收到了。
颜夫人可以支持寒昼去碧庐,但绝不许他上战场,万一做了短命鬼,如何是好?
颜谧从来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她以为儿子是起了建功的心,他们这样的人家,想要功勋又何必去战场?而且还是正处在纷乱中幽州,她当然是不答应,她写信劝,又吩咐,见到人,无论如何,把人全须全尾地押回来。
颜谧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寒昼却清楚自己的母亲,所以颜谧自然是没能如愿。
寒昼一意孤行,颜谧也动了怒,她再次提起了笔。
颜谧不只有寒昼,她还有女儿,有丈夫,有父母,有兄弟姊妹,许许多多的亲族。寒昼要把她全族拉进乱局里,简直是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