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齐竞开了口。
“敬成留下。”
敬成是齐尚的字。
这是要商讨的意思。
齐尚应了一声是。
齐宜也想留下,但是家里他还说不上话,只得行礼退下。
陈白也行了礼。
只有钟浴径自转过身,掩面泣走。进来时她就没行礼。她就是不想行礼,哪怕她是来求人。
钟浴和齐宜先后走到厅外檐下。钟浴这时已经不哭了,只淡漠地站着。
齐宜十分瞧不上她这做派。
这女人太有心计,虚伪以极。
真是个妖人。
她怎么能是他的阿姊呢?
他的阿姊,全都是温和良善之辈,眼前这人如何能比?
齐宜咬着牙把人上上下下瞧了个仔细,愤愤甩袖而去。
厅里,齐竞问齐尚:“你是怎么想的呢?”只说了这么一句。
齐尚正要答,齐竞忽然又开口:“齐氏如今虽是我在主事,可到底还是你的,我已经老了,你不必顾虑我,只说你心里的想法。”
这一对父子,彼此是这世上最了解对方的人。
齐竞没有立即拒绝,就已经证明了他心中的偏向。他想应下钟浴的提议。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齐尚是个孝子,既然洞悉了父亲的心意,如何不会成全他?齐竞也清楚自己儿子的心,知道他会如何选,所以又说出那些话。
帮梁忱是真的没有益处。
可这是钟浴发出的请求。
齐竞做不到无动于衷。
齐竞既发话,齐尚自然要好好地想。
一炷香后,他有了决断。
“自古没有不亡的国,即使万般英明的君主,也一定有不肖的子孙,皇帝是天下至尊,居最险要之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瞧,跌下去便是万劫不复……王朝至多有数百年的国祚,世家却不同,只要遇得明主,延续千年的繁盛,未必是空想……”
“如今情状,只要咱们衷心奉齐王为主,他想必不会吝啬,何况……”
“那是阿兄的女儿,父亲总得为她做些事才是。”
当年那些旧事,齐尚当然不是亲历者,但是他全都清楚,因为怨恨,他和自己的跋扈的母亲并不是一条心,而是对父亲的痛苦很是感同身受。他的母亲已故去了多年,她是过去那场争斗的胜者,事到如今,齐尚无意为自己的母亲巩固胜果。眼前还活着的人才重要。而且也不是没有好处。
所以齐尚愿意成全自己的父亲。
一举多得的事,何乐不为?
齐宜恨恨地回到住处,他的副将恰好找过来。
齐宜没有上过战场,却已经是个将军,虽然只是个末等将军,喊出来也是威风凛凛。既做了将军,帐下便需要有人差使,于是自从侍奉他的侍从,也一跃有了官职。
自是自小相熟,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只看那隐忍的脸色,便知道是真的生气,且还气得不轻。
这副将现在还是习惯做侍从事,见着主人这副模样,正事就先放到了一边,急忙问:“郎君,你是怎么了?”
齐宜正需要人倾诉呢,听得这么一句,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就要把今日这离奇事讲给自己这亲信听。只是嘴已经张开了许久,声音却是一点没有。
副将虽然心急,却不敢催,只能等。
齐宜是被自己憋住了。
这究竟从何说起呢?里头那么些事,又怎么说得清楚?
明白了这一点,顿时就没了说话的欲望。
只是有一口气,实在难以咽下去。
“早前我想做寒长年的姊夫,未果……如今他倒成了我姊夫了!”
齐宜的姊夫寒昼,现时正坐在坡上吹风。
北地的风向来喧嚣,尤其野外,而且常卷着沙土,人在外面行走,不一会儿就灰头土脸。
寒昼喜洁,未从军时,即使一整天只是在家中坐着,睡前也一定要沐身,如今身在军伍,有诸多不便,但他还是坚持每日在帐中擦洗,只有战时例外。他也曾试图劝服自己忍耐,但实在是不行,忍不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矫情。可就是改不了。
他其实不该来吹风的,沾了尘土,清洗更加不易。
他自己也知道。
但还是出来了。
因为有一定要出来的理由。
军营实在太过嘈杂,心事难以安放。
他的思念万分虔诚,容不下余念。
他总是在无人处一个人想念。想念远方。
这时候他手里总攥着东西。
刻刀,玉料。
初来幽州时,到过一处地方,因为产玉,便唤作玉山,他在那里得了许多好玉石,还学会了雕玉的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