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碧庐的春天,安宁升平。
然而身在此间的钟浴,在她二十五岁,人生最盛的时节,终日只是捧着佛经静坐念诵。
波光明耀,照不到她的眼,鸟雀乱鸣,落不进她的耳,她的心思是很定了,可是阿慧,无知的小儿,梨花攥在手里,淡淡的甜香。
这是极熟的味道。
旧时种种忽然涌现眼前,两颗眼泪,无论如何留不住,顺着眼角倏然滑落。
母亲是在梨花开的时候离开她的,父亲去时大雪纷飞,又是一年春光,她乘车离开范州,范州的郊外,大片的梨花开着,高议穿过了崖顶那片梨林,分花拂叶,出现在她面前……
无边的仇怨。
她是回不到从前的,她的心受过太多伤,不是她相忘就能忘的。
是残酷的命运,是天不要她活。
精神涣散,道心难坚。
她是活不了的。
魂飞魄散。
眼睛大睁,一动不动。
芳苓瞧出她的怪异,抱着阿慧上前,急声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芳苓便上手去晃,又晃又喊,阿慧惊得大哭,终于,晃回了她。
芳苓担忧地问她可还好,是怎么了,她微抬着头,似乎是想要答复,然而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眼泪不停地流。
这天之后钟浴不再碰佛经。
她开始饮酒,终日不醒,就像她记忆里的父亲。
芳苓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等变故,哭着问她的父亲该怎么办,陈白沉默许久,最后吩咐暂且不管。
陈白以为钟浴是读多了佛经,入了魔道,饮酒不是大事,怕的是她清醒,她的心是空的,心已经空了,人如何久留于世?还是先不醒的好。
醉后的钟浴常常踉踉跄跄地出现在碧庐的各个角落,走不动了就随意一躺,伏地安睡。总是寒昼抱她回去。
寒昼和芳苓一起盯着钟浴,紧紧地跟着。是人总会有不方便的时候,但两个人,总不会同时不方便,一个不在,另一个就加倍小心,一路留下记号,等着同伴寻过去。
这天寒昼沿着记号找了过去,到了后,却只看见了惊恐的芳苓,并不见钟浴。
钟浴是停在了海棠下,倚着树干坐了下去,芳苓以为她不会再动了,于是精神便有些松懈,她实在太累了,原本只是想闭目养神,不想却睡了过去,不过她心里还念着事,睡是睡不长久的,一瞬间忽然惊醒,可是钟浴已经找不见了。
一群人,散开了找,一直找到暮色四合红霞满天。
陈白软了手脚,跪倒在花林里。
春夜凉寒,野外露宿,如何还能有命在?
好在寒昼最后牵来了大黄狗。
海棠花期已尽,风一过,天地便似下雪,一片片,一层层。钟浴就埋在落花里。
陈白再不敢给钟浴饮酒,碧庐所有的酒都被倒进了溪水里。
没有了酒,钟浴开始服药。和酒一样,药也是她父亲的遗留,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的,也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吃的。
是有一天,芳苓看见她打开了一只三寸大小的纸包,仰着头把纸包里的粉末倒进了嘴里,随后迤逦而走,飘飘然若仙。
芳苓不知道药,但她瞧出了钟浴的异常,她喊来阿瑶,叫阿瑶找她的父亲来,自己则慌乱去追钟浴。
寒昼是和陈白一起到的,他们两个都目睹了钟浴在桥上倚栏迎风,喘息急重,额上密汗。他们都知道她是怎么了。
“这要我如何交代……”陈白双目失神,喃喃不止,“我对你不起,阿欢,殿、”他顿住了,遽然惊醒。
寒昼早已上桥去了。
拉住人就往身上搜。
就在袖子里。
二、四、六……不管多少,统统丢进溪水里。
“你做什么!”
钟浴被硬生生从欢畅迷离的状态中剥离。
“你是做什么!”寒昼红着眼,抓着她的头发大吼。
他把她抓疼了,而且越来越疼。
“放手!放手啊!啊!”
她的哀叫终于惊醒了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他猛然撒开了手。
她已经抱着头在哭,哭得惨烈,泪水淌满了脸,“你是谁啊!为什么会在我家里!”然后就找陈白,抓着栏杆顿脚大叫:“叫他走!快叫他走!我要他走!”仿佛一个胡搅蛮缠的小童。
陈白当然没有叫寒昼走,他生平第一次违逆了钟浴的意志。
寒昼把钟浴捆在了榻上,就像在船上时那样,钟浴也还是大叫。明明今时已经不同往日,船上都是寒氏的人,如今她却是在自己家,身边站着的都是她的旧人,可还是没人帮她。甚至没有人对寒昼的做法提出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