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庐是什么时候成为碧庐的?是四十年前。一片净地,一群人带着伤心找到了它,把它当做疗愈的好地方,于是这里成为了碧庐。
二十年前,钟浴走出这里,十年后,她回来,过了几年,她又走出去,如今再回来,也是为了养病疗伤。是别人要她养病疗伤,她是什么也不再想了,一切繁华与动荡都再与她无关。
眼前的人和景物都是清晰的,可是心却是混沌的。
只裹一件白色中衣,衣摆盖住脚背,坐着,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讲。
阿瑶心中忐忑,试探着喊人,没有得到回应,不敢再出声,只好等。过了好久,她还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阿瑶着了慌,连声喊起来,甚至上了手去推。
这下终于有了反应。
阿瑶屏着气,看她一点点抬起头。
那么空的一双眼,静静地看着人。
阿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叫什么?”声音又平又干。
“阿、阿瑶。”阿瑶颤着声儿答。
“阿瑶。”她平静地重复一遍。
“是……”
“以后我不喊你,你不要来打扰。”
“……是。”
寒昼回来时看见女孩子都站在门外,就问阿瑶:“她起了吗?”
“……起了。”
“那你们怎么在这里?”
“女郎不许我们进去。”声音很是苦涩。
寒昼又问:“她可洗漱了?”
“自醒来,就只是坐着,上前问话,只叫我们不要打扰……”
寒昼没有别的话,“去取温水,还有吃食。”
女孩子们散开了。
钟浴再一次度过了无梦的夜晚。这凄凉的早晨,屋外还有鹤的哀鸣。她不免又想,她的人生是开错了头。当初她不该跟梁通走,她应该回来,脚下这方寸之地是她的领土,只要关起门,她就可以做皇帝,就像父亲……没有梁通,没有高议,只有无尽的欢欣快乐。
可是事到如今,一切已经太晚,她还有什么前途?什么都没有了,不如出家,终日念佛经,万事不管,落一个清净……
她觉得可行,她是不为自己可惜的,青春,美貌,全葬送在木头燃烧的香气里……
屋外白鹤惨叫了一声,声音楔在人心上一样。
“来人!”她忽然喘着气大喊,头抬起来,看见了抱手蹙眉看她的寒昼——不知已经进来多久了。
一双眼睛里满是平静的审视。
“你怎么了?”
钟浴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寒昼。
一个麻烦,请不走也赶不开。
“你能不能回去?”语气里带了点自己不知道的恳求。
寒昼听了,无言看了她一会儿,转过了身,走了出去。
他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了,钟浴有些意想不到,不过到底是一件好事,心中就要生出一些欢喜来,然而下一刻寒昼就端着托盘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托盘上很紧凑地搁着玉盆、金匜、丝帕、牙粉,以及一碗冒着热气的肉粥。
“先净面?”
当然不会有回应,他也不强求,只是低头做事。
丝帕泡进水盆里,浸透了,捞起来,水淋淋,两只手拧,不用太多力,保留足够的湿润,然后递出去。
没有人接。
钟浴看着寒昼,不很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他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寒昼保持着递东西的姿势,说:“你实在自私了些,我知道那些旧事使你非常痛苦,可人生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要你愿意,往后都是好时光,这里是你的家,他们都是你的亲人,都盼你好,你多少也为他们想一想,把你散了的心再拢一起,不要再一副行尸走肉模样。”
他说话的时候,钟浴一直盯着他,他说完,钟浴就伸了手。
水滴四下溅落,丝帕从寒昼腿上跌落,下袍大片的淋漓水痕。
“出去!”
那些话很对,但是不该寒昼来讲。
他们之间并不存在亲密关系,此时没有以后更不会有,寒昼逾越的关切在钟浴看来是一种冒犯。
“出去!!”
“啊呀!这是在吵什么?”陈白笑着走了进来,先看钟浴:“这样好的清晨,不要伤了和气。”一边说着话,一边扳着寒昼的肩将人带了出去。
到了院中,陈白弯下腰给寒昼擦湿了的衣摆,笑的十分之可亲,“都是我们不好,养出她这么一副坏脾气,四郎多担待,要怪就怪我们,不是她的错……四郎可用了饭食?内人特意为你准备了些许饭食,忙了很久了,四郎千万赏光!她一直想和四郎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