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要分别了。
眼鼻俱是一酸,眼泪登时涌了上来,寒晳想再叫弟弟一声,已经张了口,又拿手捂住。
喊他做什么呢,便是他回了头,再来和她说几句话,也还是要走。
终究是没有喊出来。
只是眼泪兜不住,一颗颗地滚落。
长鞭破空,落到马身上,人动起来。
寒晳看着弟弟的背影愈来愈远,渐渐的,眼中盛满了泪水,什么都看不清。她正要去擦,却已经有人拿了手巾为她揾去了。她转头看过去。
原来是颜夫人。
不知何时竟下了马车,寒晳不知道。
颜夫人沉默无言。
寒晳哑声唤了一声母亲。
颜夫人不应答,只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寒晳追过去。
走出了有十丈远,颜夫人立住脚,不再向前了。
雪原之中,有两行稀疏的巨树,是杨柳,也为雪所盖,只有一条大道还可见痕迹,正是进城出城的路。
世界为雪覆盖,太阳暗淡无光,各处白雾茫茫,一片荒芜景象。
车队已看不见了。寒昼当然也是看不见了。
寒晳扶住了母亲,劝说:“天冷,回去吧。”
颜夫人还是向前望。
因颜夫人身上穿的是厚衣裳,一时还冻不着,寒晳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陪着母亲远望。
“他虽总是爱往外跑,但从来没离开过我,只要想见他,一日之内总能见到,如今一去千里……我若再想见他,该怎么办呢?不知他可带够了钱,去那么远的地方……天不要再落雪了,好冷,冻坏我的孩子可怎么好……”
寒晳忍不住又哭起来,不过她此时已经知道母亲并非先前所表现出的那般从容,于是哭也不敢哭的大声,只是流眼泪。
颜夫人又呆望了一阵儿,而后默然着掉转过身,牵住寒晳的手,扯着她慢慢地往回走。
“我这一生,见过的荣光,千丈万丈……我自小就觉着,我也是什么都该有的……我是一路顺风顺水,但凡想要的,不会得不到,家里人什么都愿意给我,因为我是最小的孩子……十五岁的时候,觉得该找一个人去爱,很快就遇见了你父亲……我真喜欢他,一定要嫁给他,也是很轻易就如愿了……后来就生下你,又有四郎……我觉得生养孩子太辛苦,不肯再要,有你们两个,也已足够,我不要,也没人对我说什么不好的话,那时我真是得意……你父亲虽常爱去些寻欢作乐的地方,却也不敢真的做出什么事来,不过是撩我生气……也只有这个是我人生唯一的不如意了……我一直是这般想,不料还有今日……你和离归家,四郎前途不明……想来是我德行不够,我该筑佛堂,日日诵经……只要你们日后能好,我是粉身碎骨也不惧怕的……”
寒晳难掩歉意,低下头哀声道:“是我辜负母亲……”
“你弟弟已经离开了……他能走,你为什么不能呢?清微,我不会再要你一定做什么事了……你余生尽可随心所欲,我绝无二话。”
“母亲……”
这一声是如释重负,数月来积压的情感,尽随着那两个字释放出来……分明是件喜事,寒晳却止不住哽咽,眼泪也如滚珠,无论如何抑制不住,只是流。
颜夫人心中也是一阵凄楚,眼睛里的两行泪水不自觉就落下来,她连忙拭去了,又为寒晳擦,“你不要哭了,我见了实在伤心,我儿子才离了我,已经足够可怜,不要再引我伤心了。”
寒晳就不敢再哭了。
母女两个回到马车,使女捧来热水,两个人都洗过。
“咱们回去。”静坐许久,颜夫人忽然道。
马车也就朝城中去。
城郊的一处高丘,白雪漫漫,丘下曲折的枯草,是毛笔留下的皴印,细而且乱,密密麻麻。凄凄的风声自谷中来,吹过原上,声声入耳,道道如割。
高丘之上,有白衣公子,隐没雪色之中。
公子身旁的侍从道:“什么也瞧不见了,郎君,咱们回去吧。”
的确是什么也瞧不见了,车不过是蚂蚁,车辙也只是线,且是游丝,只需要一眨眼,便再寻不见。
“回去吧。”
寒夙轻声道。
今日他送的既有从弟,也有旧爱。
他已经明白过来,钟浴等的并不是他,那天她也并不是质问他。
从始至终都是旁人。原来她真的从来没有爱过。
幸好,他一直存着理智,没有使叔父失望,否则真是一败涂地。
他这般嘲弄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