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远离卫念,他总是对她十分疏离冷淡,有时候还会恶语相向,但是这一切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她的脸皮足够厚,总能不厌其烦地忽视掉这些恶意,又笑着凑上来,用那双烫人的眼睛笑吟吟注视着你,“阿惩,我们去放风筝吧!”
她一直这样,察觉到他生气了,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会生硬地转移话题,话术也是千篇一律的‘我们去放风筝吧’,‘我们偷偷下山逛灯会吧’,‘我们一起抓灵兽去,’我们一起……’
有时候还会过分地揉他头发,大咧咧问,“阿惩,你是生气了吗?”
谢承影无法理解。
难道他表现出来的厌恶还不够明显吗?
为什么还要乐此不疲地往他跟前凑,那些自以为是的师姐关怀他一点也不想要。
他不是真的稚童。
在环道中渡过的那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己是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怪物。
可惜尽管再如何冷淡,她还是一如既往抱起他举过头顶,拉着他在草地上狂奔,给他梳理发髻,购买衣物,像是装扮木偶娃娃一样,最后拉着他出去各种炫耀。
甚至堂而皇之地挤进了他的房间。
谢承影其实无法在夜晚安睡,每一次闭上眼睛,他的眼前都会浮现出沈扶瑜屠杀亲友族人的一幕。
尽管在环道内已经经历地麻木了,他还是无法遏制心中那股滔天的仇恨。
所以被带回无定峰后,他一直是睁眼打坐到天明的。
卫念嚷嚷着‘陪他’,强势住进来后,总是很吵,会喋喋不休地拉着他说话。药峰的灵草又长了一批,她计划着偷偷去摘;兽峰上的火狼生了三只小狼崽;山下村落里有个胖嘟嘟的恶霸,她们下次要一块儿教训他……
她的话怎么也说不完,像大婚那日族人凄厉的惨叫一样没完没了。
谢承影觉得烦不胜烦,打坐不下去了,只好闭上眼假寐,以图换得一丝安宁。
时间一久,或许是她说话的节奏足够催眠,又或许是只顾着烦她一时之间忘了那些血腥场景。
渐渐地,他就在她越发轻缓低慢的声音中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他的梦也不再有关自己和仇恨,反而全是她。她拉着他去偷灵草,去抚摸狼崽,去揍那个传说穷凶极恶的胖恶霸……
梦里的她依然很吵。
总是咋咋呼呼的,还一直连累他。
但从血海深仇中获得一丝喘息的谢承影头一次觉得,她还是有一些用处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们都大了些,她懵懵懂懂终于知晓了男女大防,那个吵着他的声音就此消失,像一段突然闯入却在他习惯后又戛然而止的戏剧。
他有些许不适应。
卫念搬走的第三天,那些噩梦再次席卷了他。
谢承影并不认为是卫念对他造成了影响,他只是怀念那种能安稳入睡的感觉。
*
重铸混元台后,谢承影就开始同卫念一块儿下山历练了。
为了登顶赤水仙域杀掉沈扶瑜。
他摒弃掉所有情感,坚定地修炼无情道。
对于他来说,下山就意味着脱离了师尊的视线。
这是修炼无情道的好机会。
但是卫念总是会干扰他。
她自作主张地放过那些所谓‘罪不至死’的正派人士,一次又一次,在他耳边重复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拯救苍生庇护天下的大梦。
明明天道并未厚待过她,凄惨的疫城幼年时期,平庸的修炼资质,并不出挑的样貌,为什么反而想要庇护苍生呢?
反正他经灭族一事后,只想不惜一切代价复仇,如果杀掉百万人和拯救百万人都可飞升赤水仙域,那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因为更省事,更快捷。
谢承影的所有底线和道德都会为了复仇让路。
他确信这一点,也贯彻这一点。
这是他的*道统。
但在屠杀了数万妖魔人族踏入太玄境之后,他的道心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谢承影记得很清楚,那是他同师姐在泸州栖霞镇时的事。
栖霞镇镇如其名,坐落在一处水陆高地,落日晚霞十分瑰丽,水天一色叫人惊艳动容。
他的道心自然不是因为那等景色有所动摇,也不是因为卫念明里暗里和他亲昵,反而是因为…她没有再纠缠他。
或者说,她像一个被人用糖果勾走的稚童,虽然总会粘着他这个挚爱的玩具,但在糖果出现那一刻,她确确实实被勾走了。
谢承影每次想到这颗糖果,就会后悔没能亲手杀了他。
他叫江丞飞,是一个小门小派出生的法修弟子,因宗门任务来到栖霞镇,欲捉江水中的一种双头蛇怪。
在谢承影看来,江丞飞的模样只是清秀,远不及自己,行为举止也颇为装腔作势,张口闭口仁义道德,可就是这样一个庸俗之人,偏偏将卫念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