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接上他的话:“为了银钱利欲熏心的事,也不是没有过。眼里只剩银子的时候,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小戴大人,你想说什么便明说吧,不必绕弯子。”
戴珺微微一顿,从袖中掏出以竹筒封好的纸卷来:“平泉行宫倒塌后又遇地动,整栋建筑几乎‘尸骨无存’。我让人花了大代价从废墟中找出建筑用料,又还原其结构,并请精于建筑的江南徐家后人评估,得出的结论是,它绝不可能因为几场雨而全部垮塌。”
“可你这说到底也只是推测,总归行宫已毁,不管有什么说法,都无法验证了。”
队列中有人质疑,跟他就这么有来有回地说上了。王孚皱着眉,却也没阻止。
“是啊,于是我只好去查证第二个疑问——为什么来自商阳的难民,会在逃难时舍近求远,选择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平泉,难不成饭都吃不上的情况下,他们却更向往皇家园林的景致么?”
此言一出,有些人琢磨过劲儿来了,下意识去看王孚。
戴珺神色一正,将另一份纸卷展开,递到王孚手上,字字铿锵:“王大人,这位签字画押的王力可是您的家人?那数十难民不是自己去的平泉,是被人诓骗在先,胁迫在后,绑到行宫偏殿之中,早有人拆毁了支撑结构的梁柱,致使几十口人殒命异乡!”
他逼视着王孚,将他陡变的神色尽收眼底:“我很好奇,地方官员对行宫疏于管理,到了皇家贵地被难民借住都未曾察觉的地步,又是怎么在事发第一时间就知道出了问题,快马传信到陵阳的?那奏报之中就连原因都查明了,他们何时有这样的觉悟?”
王孚一瞥那口供画押,眸中一寒。
纸张随着他五指的收拢,慢慢缩小,他却在完全使之成为一团废纸之前,倨傲地一撒手,任由它掉落在地。开口也是漫不经心的,不见半分紧张:“你说的这个人,我不认识。本官也从未有什么家仆叫王力的。总不能随便来个人画个押,就能给朝廷命官定罪了吧。”
他比谁都清楚,游戏的规则是胜者著书立传,输家尸骨无存。
姓戴的当堂把这些事摊开来,无论谢长忠怎么想,王孚已有决断,这对父子不能再留。
他们的不识趣会带来很多麻烦。
而只要料理了他们,今日听过他这番言论的人,就会把嘴闭得比谁都紧。
因为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东西不是真相,而是权势。权势在谁,谁说的话就是真相。
戴珺的平静中带着嘲讽意味:“好,王大人既然如此无辜,也并非当事人,想必不会阻止我把真相说完。”
王孚眼中阴晦,一时不言。
戴珺面向众人:“那之后便是顾太尉奔赴平泉。途中遭遇地动,他留在世间最后的痕迹,是于乱石之中被找到的带血的衣冠。”
有人面露不忍。
纵对顾禹柏感情复杂,一个声名煊赫的权臣,曾活生生地在这朝堂上制霸多年,落得如此下场,总叫人感叹。
“我在命人探访后,发现了另一件蹊跷的事。他出事时走的是一条山间小路,平泉阴雨连绵多日,雨后山路更是泥泞难行,他为何放弃了能走马的大道,而选择小路上山?”
“大道旁有一间茶肆,茶老板说事发前几日,曾有成队的武士路过,太尉大人到底是一时头脑发热,还是知道有人要围杀他,所以被迫选择了小路逃命?可布局之人连这一步都想到了,在小路上做好埋伏,在他经过时,无数乱石砸下!”
他陡然提高的声音,叫一些老臣捂住了心口,好像在他讲述中正有乱石滚滚,砸得人心惶惶。
原来得势如顾禹柏,也会死于明目张胆的谋杀。
王孚面色铁青:“这又是贵府捕风捉影的特长么?”
戴珺拿出了一小片布料来:“如果王大人不认识王力,想必也认不出这块布了。”
他绕场展示了一遍:“茶肆年久,桌椅板凳有个缺了坏了的,没能及时修,武士过路歇脚,衣摆被戳出的木头刮下一块布来。这布中掺了细葛,比寻常布料更轻薄,不怕出汗。这布料并不常见,也不便宜,什么样的人家能用来大量供给武士做衣裳,我猜,这应当很好排查。”
王孚忽然就笑起来,一步步朝他走过去:“戴珺,你从来与世无争,今日如此攀扯诬陷于我,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王某人多年来只知埋头忠君之事,拿朝廷的俸禄过日子,不认得什么价格不菲的细葛,也不知道你说的武士是些什么人。倒是小戴大人,你今日的表现异怪,不由人不怀疑。”
戴珺静静等着,不怕他说话,只怕他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