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的反应比戴珺想得还要激烈。他箍住顾衍誉的手再次紧了紧,以眼神安抚她:“燕安,世上并非所有毒都有解药,也并非所有毒都为人所知。岳丈他……应该是没有机会知道这种毒。”
顾衍誉惶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这是一种秘药,也是一个只在高门大族之间流传的秘密。”
“此毒名为‘相思引’,中毒之人会不断‘看见’自己此生最害怕发生的事,伴随着五感的衰弱,哪怕是名医也无法诊出脉搏中的异常。你知道,人就是靠着五感与外界联结,一旦五感衰微,精神恍惚,中毒之人就会完全把想象中的事当做现实中发生的事,最后被自己的恐惧折磨而死。”
顾衍誉知道他不会骗她,但依然拒绝相信,如果连顾怀璧的病因顾禹柏一直都找错了,那他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如同笑话?
她动作很轻地摇头,越说越快:“那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也不过是转述。也许是我说的太不具体,你才会误判,只是有些症状听来相似,但不是一回事……我……我没有见过她发病的样子,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你就更不会知道……”
“燕安,”他将面露茫然之色,情绪激动的顾衍誉按在了自己怀里,“我不会判错。因为……我的娘亲,就是死于这种毒。”
第132章 好呀,那我们一起
“因为我爹当年提出了《均官策》。”
戴文嵩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惨。
他的人生悲剧主要在于“很不识相”。
成为新天子最信赖的近臣之后,他没有为自己谋算一份可以永续的荣华,没有为他的子孙求得一个可世代承袭的爵位。又在屡次碰壁之后深刻认识到了官僚机构日渐臃肿,日渐被世家瓜分的朝堂根坏在何处。于是当时已经不那么被皇帝重用的戴文嵩,竟还提出了《均官策》。
“这个均,不是平均,而是均衡,他大胆设想要使得平民与世大夫们,权均力齐。”
那是戴文嵩为官多年的心血之作,其中包括诸多防止官员腐败和拉党结派的具体方法,比如后来推行的——官员不可在原籍任职,数年以后轮换。
这么一点乍听顺理成章的事,当时却遭到激烈反对,直至若干年后,有官员在原籍贪腐弄权惹出大乱子,这一条才在皇帝的雷霆之怒之下得以推行,是皇帝和世族各有让步的结果。而均官策中的大部分内容,至今仍孤独地存在于故纸当中。
顾衍誉想起吴三思曾经评价过,也许后世会用“惊世骇俗”当做对它的褒扬,而它在当时的环境下,注定连昙花一现都够不上。
民间曾流传一个“白头小吏”的说法,说的是当官的老子死了儿子掌权,而儿子又未必做得好,那事情都是给谁去做了呢?贫苦人家走科举路上来的读书人。做到两鬓斑白,熬干心血,依然只是小吏一个,不及会投胎的人,弱冠之年就有三品以上官袍加身。
戴文嵩想砸了所有世族承袭的碗。尤其重要位置上,儿子不可继承老子的官位,要再选贤举能。
这不是开玩笑么?
陵阳城里能对这《均官策》发表意见的人,有谁会允许它被推行?这些人甚至不会允许它被谈论,若让百姓因此心思活泛起来,如何收场?
所以说这《均官策》既是惊天地泣鬼神之言,同时也是痴人说梦。
戴珺有些讽刺地笑起来:“其中很多,还是皇帝登基前,自己曾与我爹讨论过的。”
聂弘盛还是皇子时就有感于世族势力的根深蒂固,而戴文嵩看到了因世族瓜分利益带来的百姓疾苦,他们在这点上大致能走到一起去。然而在《均官策》提出,遭遇群臣激烈反对乃至报复之后,这位皇帝,选择了更疏远戴文嵩。
这个忠直的臣子是一面靶子,一块被扔进深渊里试试深浅的臭石头,来自深渊的回响让聂弘盛明白了自己曾经的天真,也重新审视了旧贵族维护他们利益的心。
顾衍誉在沉思中,语调冷冷:“把权力放到人手中,就好比带血的鲜肉喂给饿狼,再想把这块肉全须全尾拔出来是不可能的,保不准还会被咬掉一只胳膊。”
这些人不是皇族,却胜似皇族。没有生活在皇城之中,坐在王座之上。但这些姓王的,姓陆的……他们隐秘地瓜分了一切。
平民再无出头机会,便是举家之力供出一个能读书的孩子,除了给世家做走狗,也难有第二种可能。
戴文嵩站在朝堂之上以拳拳之心讲述时,并未意识到杀身之祸已至。
“他们因此给你娘下了毒?”
“毒……原是下给我爹的,但我娘亲先一步察觉,抢过来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