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强烈地希望这世界上有某种奇迹,叫他能回到顾衍誉被送去乐临的那一年,他就可以冲上去,从顾禹柏手中把顾衍誉抢回来,告诉他顾衍誉以后有他照顾,不是随随便便就要被人丢下不管的小女孩。
人类会因为爱而变得情绪容易被另一个人的命运牵引。
从前顾衍誉还只是他的好朋友时,戴珺便无法想象她如何度过那十年。
如今一天天爱上顾衍誉更多,他发现自己对她幼年的际遇完全无法接受了——只要稍一想想小小的顾衍誉经历过怎样的孤独和害怕,强烈的愤怒和无力就会攥紧他的心。
顾衍誉扭头端详他眉眼间的心痛和怜惜,伸手轻轻描绘他眉间的轮廓。
她的眼神安定,戴珺吸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他们,有因此为难你么?”
顾衍誉一笑,口吻天真又轻佻:“公子,瞧你这话说的,姓顾的都是一家人。恨我爹算计的行为,讨厌我不受管教的性格都是次要,从中获益才是最重要的。”
戴珺眉头紧蹙。
药炉里那一点炭火不足以温暖微凉的夜,顾衍誉拉着戴珺的手绕过自己脖子后方,变成一个被他半圈在怀里的姿势,这样就暖和很多。
戴珺瞬间觉得心里某一个角落被填满,他情不自禁用嘴唇碰了碰她的头发。
顾衍誉依偎在他怀中,声音轻轻,甜美,却又令人无端觉得脊背生寒:“所以顾哲源一定得死啊,他是他们计划好,为我预留的丈夫。”
顾哲源自幼有神童之名,虽比不得前代家主出挑,在同辈中也算耀眼。若他再娶了顾衍誉,家主之位自不必说。
“他家这一支啊,一直就很得脸。他爹也曾有望成为家主,如果没有我爹横空出世的话。现在想想,我当时那样小,没有信任的长辈在身边又很惶恐,但凡顾哲源是个正常人,也许我真的会在这些人的有意引导下喜欢上他呢。”
戴珺搭在她肩膀的手忽然紧了紧。
可惜顾哲源的路走歪了。他的家长必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确认了顾衍誉的身份,也把这打算告诉了儿子。
打那之后顾哲源每每遇到她,总会对她有不怎么庄重的挑衅。
他知道她为性别心虚,总不缺过界的玩笑。有一回竟是买通顾衍誉院中嬷嬷,在顾衍誉换衣时进了院门。幸而她耳力极好,老远听见动静,早有防备。
顾衍誉也不会任人欺负,绑了他去长辈跟前要评理。
但他们说的是什么呢?
“都是男孩儿怕什么,哥哥也只是想找你出去玩”“小孩子家家,真要看看有什么的,你们是一家人”,算准了顾衍誉有这样的秘密,有些事不好挑得太明。
顾哲源显然很自信家长为自己规划好的前程,早在心中将顾衍誉当作所有物。
他是个浸泡在族老之中长大的男孩,全盘继承了老东西们的想法和言行,知道顾衍誉对他而言意味着泼天的富贵,某种意义上他需仰赖顾衍誉。也因此更别扭地想高出她一头,她那不驯的性格和她从未表现出对他的好感使他受挫,顾哲源私下里更恨,会在知情人跟前放狠话:“没爹妈管,欠打欠教训的小娘们儿才会这样。等成了亲,好好治治她这个性子,叫她知道丈夫才是天。”
顾衍誉说起来仍觉得有恨:“若是早知他还会出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我早该想办法绝了这后患。我只可惜自己动手得太晚。”
戴珺难以表述这种心绪,顾衍誉但凡是个稍微心志稍弱,性格没那么要强的小姑娘,也许就会在那个地方被悄无声息地吞噬掉:“若在你年幼时,我们便相识……”
顾衍誉微仰着脑袋看他,眼中的寒意逐渐被驱散,她伸手蹭蹭他的下巴,语气渐渐轻快:“我若是太早认识你,每天对着戴珺哥哥这张漂亮的脸,只管开心,旁的什么也不想了。”
戴珺神情稍缓,没脾气地露出一个笑:“我希望你开心。”
“我现在就很开心。”她说。
他又把顾衍誉紧紧圈在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开口:“尽管他们都这样认为。但这并非顾太尉行事的真实原因,对么?”
他想顾衍誉心中是知道答案的。
之所以铺垫了那么多,一来,有些旧事,她本就想对他倾诉,二来么,那个真相她不喜欢,所以下意识想藏。
被指出这一点,顾衍誉眸光暗了暗,她看一眼计时的滴漏,轻巧一矮身,从他怀中离开,去取浸好的药材。
“是啊,富贵何足求……顾禹柏自己都没有多在乎这个家主之位,怎么有心让儿女继续把持那点东西。我娘怀我的时候,他们原本都打算离开陵阳,逍遥山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