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珺的心一沉。
他微怔片刻,眉头轻蹙,连忙去握她的手。
顾衍誉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顺势抱住他的这条胳膊,轻轻把脑袋靠了上去。
胳膊上传来实质的触压,他不动声色稍稍松一口气。
她说:“若诊出怀的是女儿,让母亲服用这种药,有人认为这样生下来的就是男孩儿。杜衡告诉我,这种药现在很难寻得,最初拟出这方子的大医后来推翻了自己的说法,并深深为之后悔。它并不能实现转女为男,反而危害多多,极有可能使人生下不男不女的孩子。但它切中了一部分人的需要,依然在隐秘地流传,依然有人冒险一试。”
戴珺眉头瞬间拧紧了,他去看顾衍誉,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用力地抿住,好像就快要哭出来了。
他轻悄地将目光挪回去,没有开口。
一时室内只闻小药炉上炭火燃烧的哔剥声。
半晌,他才艰涩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他不懂顾太尉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也不明白,对不对?”
戴珺点头。
如果说顾太尉只是想要儿子,顾家已有长子。
其后出生的顾衍慈是个女儿,如果怀顾衍慈期间没有吃这样的药,说明那时他没有必须再要个儿子的想法,如果吃了,顾衍慈生下来仍是女孩儿,他也该知道这方法无用。他已儿女双全,有什么必要非得强求再得一子呢?
若顾太尉有过这样的想法,他对顾衍誉的出生……是不那么满意的吧?戴珺不由难过起来,更令他心痛的是,从顾衍誉先前的话语来看,“你这病症……就是因为你娘亲曾饮过这样的药么?”
“对呀,”她的声音又轻又细,“是不是很惨?杜衡也去找了文澜殿的医书旧藏,发现这果然就是母亲服食转胎药之后,会留给孩子的后遗症之一。这算轻的,好在她没有饮下太多,否则我也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戴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无声而担忧地看着她。
顾衍誉盯着炉上炭火:“我做梦都想不到,折磨自己多年的毛病,起因竟是这个。”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顾衍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姐姐先跟我说了她的怀疑——是为了要有人能继承顾家家主之位。”
按照族里的规矩,最有可能成为继任家主的,要么是前代家主的儿子,要么是族中才能突出到足以服众的人。
顾衍慈当时同她分析:“兄长本该最有希望,可是他给自己选的这条路凶险异常。他不愿在父亲的庇佑之下,退居后方,选一个不会受伤、没有风险的高位,总是四处征战,身先士卒,做的都是最危险的事。”在顾衍誉出生之前,年轻气盛的顾衍铭曾多次九死一生。
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顾衍铭这样做,若家里有意让他当家主,他的行为便会让人不安。他的心思显然也不在这里。
而族中若论贤能出众……跟已是家主的顾禹柏一比,顾家当前这些后代都黯然失色。
戴珺听来,总觉得这个猜测也有说不通的地方。若如此寄予厚望,顾禹柏怎么会把顾衍誉丢在乐临十年呢?
就算有这层血缘关系可以保她登上继任家主的位置,一个没有被父母带在身边好好教养和爱护的孩子,将来即便有了家主的尊荣,却是个草包,又该当如何?更危险的还是她的性别,这个秘密一旦被发现,顾家其他人能容忍么?
“是呀,我的叔叔伯伯们正因此介怀。姐姐这样说了,我才更好地理解为什么他们既想驯化我,又那样讨厌我。”
“家主能得到的太多了。我爹……他很特殊,才得到这个位置,所以你猜,原本掌权的族老们敬他为家主时,心里会不会也有不服?”她一边说着,一边低头伸手拨弄戴珺衣袖上的花纹,两人今日穿的都是浅紫衣裳,绣着浓淡不一的紫色花瓣,这让她想起院中的紫藤花架。
“当时我还小,没有办法把自己的身份藏到滴水不漏。有一些在族中掌权的人,想从我身边的嬷嬷那里知道点内情也不算难事。你可知,若我是个女孩儿,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戴珺没有说话,几乎要喘不过气,在初次得知顾衍誉身份时,他也曾体会过如此心焦。
这答案显而易见,扮女为男抢夺未来家主身份,这般别有用心不知要遭多少人记恨,族老们慑于顾禹柏的威严,或许不会直言不满,但对一个孤身在乐临的幼女,就不好说了。
他真的想冲到顾禹柏跟前去问一问他,什么样的父亲会这样对待一个刚失去了母亲的小女孩?
当时她还那么小,若旁人想欺负、虐待她,她又该如何保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