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聂弘盛完全顺了自己的心,利落程度让人始料未及。
他本就不是真的柔善之人,以雷霆之势剪除了两个对他牵制最大的世家,终于换来朝堂无人敢言。
只不过这矫枉过正也来得有些太快,他开始毫无顾忌地享受作为君主的乐趣,不为私利来劝谏他的人,也被他放逐。
聂弘盛绝对算不得一个全然的昏君,相反庆国在他治下革除积弊,颇有建树。
可那之后便是居斯彦曾打听到的,皇帝的私心逐渐膨胀,不过几年时间,从一般程度的享乐到靡费铺张。甚至在国库亏空时,为他的长生祭坛打起卖天铁的主意。
彼时吴三思和顾禹柏都在陵阳为官,二人有个共同点——都算不得世家之后。
不同在于,一个是曾经的状元郎,而后却一路被贬;
一个是小地方来的名不见经传的武官,官途却平步青云。
吴三思因才华得圣心,皇帝爱他的时候愿意跟他分食一只红皮鸭子,但这位才子的个性又不能时时叫皇帝容得下。
他有一张不说不痛快的嘴,年轻时还有几分恃才自傲,格外欠得慌。
若说同为文官的戴文嵩顶着一张随时能说出“臣死谏”的脸,最多就是讨嫌;而吴三思么,这位看起来随时会一拍大腿阴阳怪气一句:“哎哟!皇儿上,您这么做啊,那可太贤德了!”
所以他一路被贬,贬到最后吴三思想辞官,皇帝却不肯放,把他打发去文澜殿修书了。
吴三思最初不乐意,后来发现这文澜殿里藏的书还真有些意思。
这里多的不是诗词歌赋,而是讲天文地理、种植算术的内容。
庆国贵族重诗赋,文澜殿所藏的内容,偏重于“术”,在贵族眼里,这是穷苦的干活儿的人该知道的东西。所以从聂弘盛他老爹开始,文澜殿所藏的历代孤本珍本就没得到过重视。
吴三思也不跟皇帝见气了,埋头勤勤恳恳干修书的活儿,说吃透文澜殿里这些书,能保大庆百年昌盛。
不过这个地方太过老旧,令他觉出不安。
但凡藏书之处,最怕走水,一旦起火,靠人力去提桶接水,基本救不了。别看砖石、梁柱上刻着的都是海纹,但这种“水”到底压不住火,绕文澜殿修建的水池才是真正管用的。
可惜年代久了,无人打理梳通,池中无水,吴三思提出要做修缮,否则一旦出事无法挽回。
不用说,聂弘盛没理会此事。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轮也轮不到他。
结果真有那么不巧,天干物燥,秋夜里一场大火,文澜殿连同里面的藏书付之一炬。
这事把吴三思气得阴阳怪气的小词儿不断,还写了一出《文澜烬》给戏班子到处传唱。
顾衍誉听了,面露惋惜之色,她只是读到过有这么一场大火,对文澜殿里烧掉的东西有多珍贵还没有感知。
秦绝见她神色间颇惆怅,开言道:“其实还有不少留下来了。”
没人重视,文澜殿的看守也不严。
吴三思每日修书结束就夹带几卷出去,或拢在袖中,或藏在食盒里,愣是搬空了小半层也没人发现。他原本打算自导自演一出藏书失窃记,来引起皇帝的重视,说明修缮和管理的必要,谁知会遇到意外。
顾衍誉:“……”真有他的。
秦绝说那些书现在应该都在顾府。因为吴三思被贬出陵阳,走时孑然一身。作为他当时为数不多的好友,自然是顾禹柏接收了他的藏书。
顾衍誉回忆了一下,她忽然反应过来,顾禹柏书房里那些讲奇技淫巧的东西,该不是取自文澜殿吧?
不愧是法外之地,她大喇喇地在书架上摆姬如霜的反诗,她爹对这种偷出来的皇家珍藏也不避讳。
顾衍誉失笑:“他那样一个人,能跟我爹成为朋友,也算稀奇事。”
当时倒霉催又不肯闭嘴的吴三思时不时就被皇帝贬一回。自觉报国无门,心灰时饮酒作乐,有时醉倒在外面,还是被顾禹柏拎回去的。
顾禹柏在吴三思心中是个有意思的人,身上有奇特的矛盾感。
他明明分得清是非黑白,却选了一条背负骂名的路。
但若说他利欲熏心,一意往上爬,他却不走捷径——顾禹柏生得俊美儒雅,如此人物陵阳自是有不少高门愿意招他作婿,但他是带着夫人来的,家中也只有这么一位夫人。
吴三思原以为顾夫人是个很会拿捏丈夫的精明女人,见了才发现,那女人有一副清冷精致的好相貌,笑起来却很温柔,像是突然沾染了人间烟火。
顾禹柏在她面前有另一面,他们不像寻常夫妇,他在顾夫人面前像个周全的护卫,有时甚至可称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