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誉艰难把眼泪憋回去,她无师自通地迅速辨别出了该在顾禹柏面前说的和不该说的,回话时轻悄又乖巧:“誉儿明白。”
诸如这样的事发生不止一次,顾禹柏很懂得如何用一点轻描淡写的告诫来为女儿设置禁区。
顾衍誉孤身在乐临时是个混世魔王,随年岁日长渐渐谁也惹不得,到了陵阳在顾禹柏面前却陡然变成家猫一只。
她只觉得同样是人,顾禹柏似乎有无处不在的眼睛和耳朵,他还是世界上最会织网的捕手,所有人都在他的圈套里。
眼下这种恐惧反而因为到了顶峰而生出逆反心。
父亲真是不可撼动的么?
她刚得出这个结论的那一年十三岁。
可如今,她不是十三岁了。
第74章 他们商量好,若明君不出,这里的秘密便一个字也不会外传
看到来人只有秦绝时,顾衍誉眼前一黑。
他同顾衍誉说:“当年的事说起来略有些复杂,老师要我来告诉你。”
顾衍誉闭了闭眼。
秦绝好奇地看过来,顾衍誉:“没什么。为什么你是少帮主,因为是帮主的义子么?”
秦绝眼神一变,他也颇有一些少年人心性,站得直直的,眼中明亮坚定:“因为我很好。义父说,我是帮派未来的希望,我也会做到。”
顾衍誉心中微动,她深吸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行了,你说吧,我听着。”
这个所谓秘密,要从圣心的一点变化说起。
聂弘盛的君主之路,经过了一个从“想让所有人满意”到“你们不让朕痛快朕也不让你们痛快”的转变。
他刚登基时做了几年谁也挑不出错处的好皇帝。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或许并非全是新来的人要立威,而是前面三把火最容易烧起来。
彼时他根基未稳,对世家大族多有拉拢之意,一上来要革除积弊不假,却也知道不触及世家根本利益。
加之聂弘盛自己勤勉,因此改革最初进行时,日日都有好变化,这个皇帝得到的赞颂之词不绝于耳。
几年过去,该有起色的都有了起色,好改的部分却也改完了,剩下的哪怕要动一点也是伤筋动骨。
这些年里,他从不跟前朝后宫的任何一个人发脾气,好像逼宫夺权上位的那个人不是他,他生来便如此仁厚宽和,能得人人称赞。
而这番过于仁德克己的表现,却也把世家大族惯出毛病,将他自己逼进一个死胡同。
人呐,就是这样,若从来独断专行,偶尔听一回劝,便容易博得美名;而如果一直表现得过
于虚心纳谏,容易招惹每个人都来谏几句,有一回不听就落人口实。
他在王座之上,却感觉已给自己画地为牢。
剩下那些改不动的,世族不愿改的,也终于到了要改的时候。
于是他和世族之间的矛盾第一次爆发——
聂弘盛早年还没明目张胆奢侈享乐,唯有一个小嗜好——喜食红皮鸭子。
每日雷打不动要用一只。
那一日他在朝堂上生了气,因早有改革大臣考核任免制度、调整薪俸的心,然而只提了这么一回,得到满耳朵的反对,他们的话又密又多,说的无非是自身利益不肯有损——钱不够用,想办法从百姓那里抠出来,不能挑世家的毛病。
聂弘盛议完事到了他近日新抬上去的一个妃子那里,却发现红皮鸭子没有,桌上只余清粥小菜。
那妃嫔温柔可人地开口,用聂弘盛先前说过的话来堵他的口,说国库不丰,钱都要花在要紧地方,宫中也应作表率削减用度,她愿与皇帝共苦。还说习惯了的事,若一朝有改,适应起来难免需要些时间。
她的父亲正是负责官员升迁调动之事的官员,想来是给女儿递过话了。
字字不提前朝的事,句句都是劝谏。
聂弘盛突然意识到,他这个“明君”已经当到了头。
他将那妃子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发送回她自家。这堪称奇耻大辱。“告诉你的父亲,他若是不想干了,朕也帮他帽子摘了去,换个自由身。”
他等着那妃嫔的母家再来说点什么,但对方没有再多一句废话,她的父亲按照聂弘盛的意志,以惊人的速度拟出新章,他必是私下走动过了,这件事推行得无比顺利,朝堂之上无一人反对。
聂弘盛终于发现,用一个皇帝的身份去办事,事情可以这么简单。
他的位置允许他蛮横地行使权力。
他决意要做的事,就不该拿出去讨论和征求意见,他学会了说“朕意已决,不必多言”,“朕不喜欢”。
顾衍誉觉得这纯属是憋坏了。
聂弘盛幼年不受宠,刚登基时又心虚自苦,结果朝臣和那些世家也太蹬鼻子上脸,维护自己利益的发心暂且不论,把人爱吃的都端走算哪门子劝谏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