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洁开始细数自己儿时的经历。从吃不饱饭,到父母不让她上学但她奋发图强考到区县第一。从学费全免被市重点中学和高中特招,到老师协助她申请大学助学贷款。从半工半读自己还学费,到父母逼着她上交工资……
种种悲惨的遭遇只能用凄惨两个字来形容,稍微有些共情能力的人都不忍听下去,更何况是常年带孩子宅家导致情绪敏感的卢全。
“为什么你不早点说呢?我不知道你……我明白了,我明白你为什么每次提起男人都是那样鄙夷了。如果是我,我恐怕也会这样。我理解你,真的。但是,这样说所有男人真的不对,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父亲。”
兰洁察觉到自己丈夫内心松动,略显急切地上前一步:“我知道我这样不对。我会改的。真的。我们是两口子,我们本是一体。下次我再这样,你一定要提醒我。我肯定认错。行不行?我们一起进步。好吗?我真的爱你。”
卢全点头应允,如释重负。
幸好,幸好他们的婚姻没有触礁。
妻子还是爱他的,只是妻子的内心曾经有太多阴影。
不是妻子有问题。是妻子的父母有问题。
“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我毕竟是你丈夫……”
“我是怕你担心!”
兰洁流畅地哄着自己的丈夫,看着身旁这个沉浸在自身情绪里又开始絮絮叨叨的丈夫,不受控制地再次神游,屏蔽掉她丈夫写作文般不断抒发出来的感情。
严格来讲,她是个孤儿。
感谢世界末日,让一切的一切都无从考据。
她的名字确实有拦截之意。可惜的是,她那没接受过教育所以极其愚昧无知的母亲在生她弟弟时一胎两命。
她忘不了她母亲疼痛到抽搐发出的凄厉惨叫声,更忘不了她母亲愈发虚弱、生命逐渐流逝时的样子。
她母亲羊水破了之后在床上整整生了三天,人快要不行了才送去医院。医生说但凡早去医院五分钟,产妇都不会死。
她亲眼见证了一条生命的逝去。
那条生命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父亲当然是后悔的。儿子和老婆在一夕之间全没了,不后悔才是怪事。她父亲在医院一次又一次质问医生为什么,为什么前几胎都能顺产,这次不行。可后悔也不妨碍她父亲反手将医院告上法庭。没告赢。在家自己生了三天,送到医院时瞳孔都散了的孕妇,能告得赢才是怪事。
长大后的她拼凑出了当年事情的真相。母亲怀前几个孩子时,根本就没去过医院做产检,照常干农活,哪怕临近分娩的日子。开始“拦截”后,她父亲下血本400块求人做检查,发现是个儿子。检查结果出来后她母亲就在床上躺着,生怕大龄产子这一胎有问题。怀前几个孩子吃的是烂南瓜,怀儿子时吃的是老母鸡。前几个孩子五六斤,宝贝儿子九斤七。
人在无语至极的时候会笑出来。她成年后看到自己和姐姐们的出生证明,看到母亲事故报告的那一瞬间,直接喷笑出声,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你不死谁死啊,傻逼。随后她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母亲只是个愚昧无知的受害者而已,该死的是那个既得利益者,她的父亲。
她知道她父亲痛苦的根源是儿子没了,跟她母亲的死毫无关系。因为她亲眼看见了她父亲的狐朋狗友撺掇她父亲告医院要赔偿金时,她父亲的窃喜。那时,她母亲还没过头七。竹篮打水一场空后,她父亲才开始怀念她母亲。怀念那个……必要的生产力工具。穷困潦倒一大窝孩子的家庭,娶不上新媳。她父亲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下一个可供他使用的工具。自此她父亲日日酩酊大醉,念叨着她母亲。在那些“感人至深”的“动人”时刻,她从未有片刻怀疑父亲是否对母亲有过真意。没有。没有。没有。除非她失了神志,瞎了眼睛。
她的几个姐姐都没有善终,被她父亲以市场价卖给村邻。她的父亲继续抽烟喝酒打牌赌博,浑浑噩噩过日子。她长姐三胎难产临死问其余几个姐妹“这是不是注定就是她们的命运”时。只有她在心底叫嚣着不是。她的人生绝对不是为了拦截住女儿,便于父母生出儿子。用她父亲醉酒后的胡话来说,她这个克母克弟的扫把星把儿子都一同拦截住了。这岂不是更能证明她的超凡能力。
才十二岁,她就把她父亲也一起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