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越下午得了召,此刻早就在禁卫营里等着,如今他是禁卫军的副统领,看似挂着一个要职,实则主要工作就是陪着韩擎重新练刀。
天下间没有几个人知道,当今陛下有一只眼睛是瞎的,另一只眼睛看得也不大清楚。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在景越手中甚至过不了三招。
韩擎将布系在眼睛上,站在禁卫营的械室中,开口道:“来吧。”
刀剑铿锵有力的声音撞击在一起,景越死死盯着韩擎的身位,依旧被一个稳准狠的震刀撞击得险些失重摔倒。
韩擎的刀比自已的剑重上几倍,若说身姿灵动,绝不可能与惯用长剑的他相比。可是只要一击躲不过去,就是绝杀。
缠着厚厚白布的刀刃撞到他身上,仍旧瞬间靠着寸劲在他身上撞出一片淤青,很难想这一刀若是砍进皮肉里会是怎样的光景。
也许当真能直接切开骨骼,将人劈成两半。
景越喘着气,重新调整了呼吸,继续与他相持。
这两年,韩擎的刀,寸劲越来越重了。
看不清这个世界以后,他心里的野兽也好像被蒙着眼困在了一个笼子里。
一开始,韩擎还试图通过有些模糊的视野去分辨景越的身位,后来他干脆彻底闭上了眼睛,依靠其他感官去挥刀。
可怕的是,这反而使他愈发精进。
可是景越能看出,这位年轻的陛下并不怎样开心。
景越这样想着,一瞬间的分神立刻让韩擎找到了破绽,下一秒,他的剑被从手中震飞,虎口一阵发麻,重刀已经架在他脖颈上。
韩擎蹙着眉“啧”了一声,开口道:“你心不定。”
景越没说话,默认了,干脆坐在地上大口呼吸起来。
韩擎摘了眼罩,随手拿了两个水壶,十分自然的递给景越一只,然后也大喇喇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景越顺手便接过来大口灌进喉咙里,这样惊世骇俗的场景若叫旁人看了,定然觉得十分荒唐,可景越心中毫无负担。
他只觉得韩擎还是当年那个带自已挑水上山的师哥。
景越擦了擦嘴巴,开口道:“陛下在此倒是心静。”
韩擎笑了一声:“眼不见,心为静,繁杂琐事若也能一张布遮去了倒好。”
话音未落,械室的门口吱呀一声打开,一双带着泥土的脏旧军靴踩了进来,韩擎抬头看了一眼,远远的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凭借着身形一眼看出了那是谁。
“哎呀,这,这不是陛下么?臣参见……”
那男人还没跪完,韩擎坐在那里一脚踹在他小腿上,随口道了一句:“滚。”
莫副官笑眯眯的“哎”了一声,又起身了,赶紧道:“下官早打听了陛下在此,一回来便赶着过来见陛下了。”
韩擎冷笑一声:“放屁,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瞧着你手里拿的,一斤牛肉半斤酒,这不是两个人的量么?”
景越没什么表情,开口道:“陛下,是属下先斩后奏,提前告知的莫将军。”
韩擎怔了一下,怀里被扔进来一样东西,他拿起来看了看,是萧容煦在军中用的那只旧酒壶。
他打开来喝了一口,火辣割喉的液体流进嗓子里,瞬间洗刷了喉咙中所有黏腻。
是边关的烧刀子。
已经是莫将军的莫副官拉着韩擎站起来,开口道:“走得水路,正赶上顺风,这次回京快了几日,。”
韩擎脸色十分平淡,又喝了一口烈酒,随口问:“他临死前可给我留什么话了?”
莫将军整个人僵了一下。
韩擎抬眸看着他:“说话啊。”
一个月前,萧容煦在边关病逝,他本就一身伤病,积重难返,这几年都是吊着一口气硬撑,月前旧疾复发,就这么走了。
消息快马加鞭地送到京城,也已经是三日后,韩擎看着那张简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出去跑了一夜马,第二日照旧上朝处理政事。
加封萧容煦为镇国将军,封靖北公,以国礼葬其衣冠。可惜这人连个后人也没有,母亲也早早就去世了,孑然一身,这泼天富贵的爵位也无人能够继承。
韩擎没要求西北大营将遗体送回京城,他知道他想葬在哪里,即使萧容煦从来没有提过。
莫将军看着韩擎平淡的神色,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短短两年,韩擎已经开始喜怒不形于色,连这样的大悲之事都神色淡淡。他知道萧容煦在韩擎心里的分量如何,萧容煦一走,对西北,对韩擎,都是重创。
西北角天骤然塌陷,这消息传出去不过半个月,原本老实得不行的北部十二部落就开始蠢蠢欲动,想趁着这时候占些便宜。
莫将军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韩擎手里:“将军走前写给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