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送货的地方餐厅和商场居多,每次去都载着很多东西,必须开得小心翼翼,但返程的时候,司云往往开得很快。留意到自己离开交警的管辖范围,便开始一点一点加速,对流的风似乎能够托起他的身体,专注地盯着眼前,什么都不用想,愉悦和恐惧可以同时达到顶峰。
8月的最后一天,上午工作结束,司云坐在角落的板凳上狼吞虎咽吃完盒饭。手托着脑袋,想要休息一下。店里的空调温度很低,半睡半醒中打了一个寒战,揉了揉眼睛,恍惚间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但看看表,只是过了很短的时间。正当他努力回想梦的内容时,有人打断了他。
下午世纪花园的你帮我送呗?
不等司云说话,刚进门的老板娘听到便替他打抱不平,一整天就往前面胡同跑了一趟,要是司云把活都干了,你下周就别来了。
我冤枉啊!我帮您分类,还有这包装包好的,不都是我干的。这些他都不会弄。
两人争辩着,让司云的思路一再被打断,他有些烦躁,站起来说,没事,我去吧。世纪花园?我没去过,在哪里?
老板娘告诉司云,那地方在京广南路,是前两年新盖的高档别墅区,订花的季先生要求每个月送一次,他太太喜欢玫瑰。
大概觉得这是一件浪漫的事情,老板娘不禁多说了几句,让司云心里也有了些好奇。当然也可能因为,他对“季”这个姓氏本来也带着一种不客观的好感。
小区的管理很严格,进门还需要登记。顺着保安给指的路来到楼下,没有碰见一个人,楼道和电梯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水晶吊灯安静地散发着柔和的暖光,大理石墙面反射着周遭的一切,像是刻意要抹去人世间平凡与热闹的痕迹。
按响门铃,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司云犹豫着是否该再按一次的时候,门就开了。见到季北同,刚开始,司云没有确认是他。头发没有剪,烫卷了扎在脑后,虽然瘦了些,但看上去其实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又和印象中的人不同。
他们没有尴尬,也没有问候,没有拥抱,没有什么大喜大悲的情绪。只剩下最简单的相见。
但回过头来看,那个时候,他们只是都有些后知后觉。
不约而同地,不提起往事,季北同依旧按时订花,司云不等别人开口接过工作。他们每个月见面,开始并不越界,只是短暂的相处,一起把家里的花摆放整齐,偶尔聊天,说说近况。只可惜,欲望是难以抑制的东西,无论是对身体相拥的温暖,还是对内心感伤的倾述——如同越烧越旺盛的野火,煎熬不住,只能就范。
母亲癌症复发去世,近乎被逼无奈的婚姻,毫无起色的事业,周围人们的轻蔑与排挤……季北同告诉他这桩桩件件的事,像是把扎在自己身上的刺拔出来,重新插到司云的身体里。毫无节制地分享痛苦给季北同带来安慰的同时也让他越来越厌弃自己,他对司云说,分开后的那些日子,他常常觉得自己孤单得与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
从前的季北同,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此刻他展露出自己的脆弱,更像是一种要挟。司云的内心深处十分清楚,这所有的一切,关于陪伴的承诺,关于美好往昔的回忆,关于可以分担却不能缓解的疼痛……这一切共同构筑起一个假象。
司云告诫过自己不能沉沦其中,但他做不到。他会擅自把玫瑰换成季北同喜欢的水仙花,给他惊喜。他像季北同展示这几年的学习成果,从拙劣的线条到完美的素描,都是他的肖像。他会熬几个夜晚琢磨季北同没有想出主意的工作项目,试图给他一点灵感。他知道季北同心里仍然在意当初擅自决定把两个人参与绘制的设计稿卖出去,所以在他生日的时候,司云把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独立完成的设计图送给他,为了契合他最常画的蝴蝶主题,特意去书店买了图鉴,研究了很久。
司云说过很多次,他想带季北同走。离开胡晓缘,离开这个地方,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去过真正属于他们的生活。季北同都拒绝了,他一边笑,一边流着眼泪,告诉司云,他没有办法离开,他不知道如何开始新的事业,没有勇气再次去面对贫穷带来的绝望,无论走到哪里,没有人会承认他们的关系,他们是异类,永远没有什么正大光明的生活。
那天从季北同家离开,路过便利店,觉得口渴,进门买水的时候看见货架上挂着几把水果刀,一个念头瞬间就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他完全不觉得惊讶,也没有一点怀疑,甚至觉得,这件事情已经在心里反复确认过很多遍了,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