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季北同一边就已经把手覆在他的手上,一点点温暖着他,又因为看出了他的伤心和窘迫,所以并不安慰,只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是挺惨的。比我还要惨。”
“你?”司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把“悲惨”这个词和他联系在一起。
“你知道我为什么懂很多医学吗?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大出血,后来身体一直不好,我的父亲给她请了一个家庭医生……”于是,季北同从方医生的事情说起,讲父亲出轨又畏罪潜逃出国,家里破产,母亲的改变。这是他第一次跟人讲起这些事情,明明白白说出自己那些矫情又为难的感受,他问司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对母亲很自私呢?跟你比起来,或者还有更多像你这样的人,我的不幸也许根本不值一提,可直到今天,我也没有走出来,是我太懦弱了。”
“自私,但不算懦弱。”司云想了想认真回答道,“而且我觉得这也并不说明你是一个坏人,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私的时候。你说你的母亲当初劝你放弃设计去学习金融,她把在工作中遇到的不满发泄到你身上,这是她的自私,但这不意味着她不关心你。我相信你对她也是一样的。至于你的另一个问题,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因为痛苦这种东西是没有办法比较的,你认为很不幸的事情在别人眼里可能只是小事,而某件你无所谓的事放在其他人身上他可能觉得难以承受。所以一个人感慨自己命运的不幸不是懦弱的表现。”
沉默很久,季北同笑了:“没想到你这么会说话。我……我完全信了,竟然一下子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缺点都有了理由,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好的人。”
“人的好与坏,也不是简单的通过优点或缺点,做了什么好事或坏事来判断的,不是吗?”
“你说得对。你比我懂得要多。”季北同坦然道。
司云听了这话却摇摇头,说:“这些道理你一定都懂。你只是不愿意用这些理由为自己开脱。有时候,我们得对自己放低要求。”
季北同忽然觉得眼睛发酸,他背过身,伸手揉了揉。再看窗外,雨早就停了,猜测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他不觉得饿,也没有起身看表。他不想打破此时此刻,甚至希望时间停下来。他感觉很久没有这样,心安理得的放空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做。
旁边的人动了动,似乎坐了起来,季北同立刻跟着坐起来问:“怎么了?”
“雨好像停了。你饿了吗?我们去吃饭,然后送你回学校。”司云把已经充满的手机电池安装好,开机看了看时间,六点整。司云惊讶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们聊天聊了这样久。摸了摸衣服,已经干了,被烘烤得很暖,司云拿下来递给季北同,见他坐着不动,以为是刚刚躺得犯懒不愿意动,于是问道,“我帮你收拾书包?”
季北同点点头,一边把借用的毛衣脱掉,一边听见司云说:“你的雨伞在这里,不用去图书馆找了。”
房间里温度适宜,季北同没有着急把自己的衣服穿上,反而凑过去,靠近司云说:“我知道。我骗你的。我带伞了。”
司云被突然靠近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只觉得唇角一颤。他下意思伸手去挡,碰到了季北同温热赤裸的皮肤。
季北同跪坐在床边,挡住了光源,电热器烧到最大,背后的皮肤被灼痛,有开裂的错觉。他动也不动,等司云给他一个结果。红光吞掉他半个身躯,如同正在烧制的瓷瓶,而另一半留在暗处,是不见底的深渊,有看得到摸得到的诱惑。
火还是烧了起来。司云什么也顾不得,只想把眼前的一切据为己有,任凭自己被点燃。
窗缝幽蓝的暗终于变成不见五指的漆黑,有风吹得大地晃动,但没有月光。白色的衣服堆在地上,像破碎的瓷片。平稳悠长的呼吸交错,吹散了焚烧后的灰烬。
那天之后,季北同经常会过来。
他常常下课后去图书馆借了书,从食堂打两份饭,过来一边看书复习,一边等司云工作回来,一起吃饭。
晚上两个人挤在床上,他会和司云抱怨作业,讨论书里看到的有趣内容。司云并不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但这种时刻往往只在他提问后才作回答。经常说着说着话,单人床空出的地方越来越大,两人贴成一个。
房子隔音极差,做事的时候他们都习惯不发出声音,只有床架吱呀吱呀地晃动。事后司云赤身搂着他,季北同喜欢偏头看窗户,没有窗帘遮挡,窗子对着的小区后门一直锁着,所以少有人来,偶尔能够看到人经过,只看到他们的脚踩在地面上,然后匆匆离开,没有人会弯腰低头往下看,有一种秘密被轻易隐藏住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