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用帕子细细抹去薄尘,周玹这才将夜明珠塞去常清念手心里,语气软了下来:
“这凤仪宫虽已简单动过,但不日便会重新布置,到时皆按你的心意来,可好?”
“按……按妾身的心意?”
常清念听罢倒忘了装哭,讶然抬起头来。
掌中夜明珠光芒璀璨,登时映亮她难以置信的神情。
被周玹睨了一眼,常清念这才又垂头哼唧两声,像只受惊的红眼儿兔。
“明年你就该迁宫了——”
实在拿常清念没法子,周玹舍不得吓唬她,便只好徐缓笑道:
“常皇贵妃。”
常清念闻言惊愕,夜明珠“啪嗒”一声掉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去周玹靴边。
周玹纡尊弯腰,将那颗夜明珠拾起,重新放回常清念沁凉的手心里,又自己贴掌上去替她焐着。
“德妃已自请出宫清修。”
周玹低声解释,唤回常清念思绪,这才又提议:
“你若实在害怕,不愿搬来凤仪宫住,朕也可为你另辟一座宫室。”
“不用这样麻烦……”
常清念下意识地应声,而后又怔怔道:
“妾身怎么感觉跟做梦似的?”
刀尖尚未舔血,她就当上皇贵妃了?她本还以为,自己同德妃会有一场苦战。
周玹本就暗自手痒,此刻见常清念迷蒙,立马趁人之危,轻轻给她腰下一巴掌。
“欸!”
常清念陡然回神,脸腾地一下烘热起来,嗔道:
“陛下做什么又打妾身?”
当然是打她撒谎不脸红,周玹哼笑一声,只悠哉扬眉道:
“念念不是怀疑自个儿做梦吗?朕替你醒醒神。”
常清念轻咬唇瓣,赌气不做声,心道周玹看着大义凛然的,其实就是扯幌子泄私愤。
“打疼了?”
见常清念撂脸,周玹还是没忍住先去哄人,将她箍在怀里问道:
“那朕给你揉揉?”
“您……您别胡来呀……”
常清念瞪圆杏眸,仰身欲躲,却不料摔去软榻里,这下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原来是欲拒还迎,是朕不知趣儿了……”
周玹见状,果然闷声轻笑,欺身覆上。
掌心划过柔盈香馥,周玹心中那点不满她逃避的火气,忽然就化去别处,烧着了帐幔围起的四方天地。
崔福揣着手站在殿檐下,听着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顿时笑眯了一双眼。
瞧他方才说什么来着?这桶热水烧的可真是及时!
他就是万岁爷肚子里的蛔虫,御前顶贴心儿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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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二十,京中落下今冬第一场大雪。
一夜之间,鹅毛般的雪花片儿覆满金琉璃瓦,整座皇宫都陷进无边无际的温柔白雪当中。
皇帝亲拟御旨,册命贤妃常氏为皇贵妃,摄六宫事。翌日恰逢冬节,即受内外命妇朝拜,仪同皇后。
六尚局为皇贵妃配备一应仪驾,俱比照皇后规格,分毫不差。
众人有眼皆知,目下不过是碍着先皇后丧期未满。待明年七月一过,常皇贵妃自然会正位中宫。
而今除却常清念外,宫中已无能堪事的主位。
周玹便暂留德妃在宫里,命她操持常清念的册封礼,率众女眷向常清念行礼毕,这才预备动身离宫。
送德妃出宫那日,常清念早早拾掇停妥,便又倚桌打起香篆。
凝视着缕缕烟丝浮起,常清念仍觉恍惚,不禁喃喃道:
“本宫特地替她选的牡丹皮入香,如今竟也用不上了。”
承琴正替常清念归置凤钗,闻声竖起耳尖,猜着这个“她”,应当是说德妃。
“既奠不了亡魂,那便贺她新生罢。”
常清念将香扫掷回百福缸里,碰出“咚”的一声,仿佛当真敲响了某种伊始。
承琴不禁颔首,轻声附和道:“兴许此刻出宫,便是德妃娘娘最好的归宿。深宫争斗不休,又有几人能得善终?”
承琴还记得,这牡丹皮自数月前便已掺进香粉。看来娘娘即便欣赏德妃,也不曾有心软手软的打算。
锦音掀帘进来,在外头冻得鼻尖通红,仍喜笑禀道:
“娘娘,时辰差不多,咱们可以去送德妃了。”
常清念便教那香燃着,自己起身拢起吉光裘。由承琴和锦音搀扶,缓步走去宫外。
门外正停着皇后仪驾,只见销金龙凤旗迎风招展。打头的宫人手持金提炉,为凤驾熏香开道,其后众人捧着扇、瓶、盆、杌等“金八件”,着实是逶迤气派。
当年她们进宫时,常清婉已经缠绵病榻,并不曾传驾出门,故而这还是承琴第一次见皇后仪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