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寿一时被问住,他手中确实没有诏书,陛下当日将他叫过去口头吩咐的。
郎灵寂虽沦为阶下囚,步步紧逼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竟有反过来拷问他的气势,反过来给他扣了顶高帽子。
“什么……什么矫诏!难道陛下的口谕不算诏令吗?本官持有陛下口谕,照样能给你上大刑。”
郎灵寂凝了凝眉:“抱歉,不能。国律有言‘对皇亲动刑者,须持皇帝亲笔诏书’盖帝印,验过之后方能例行公事。”
皇亲。
孙寿恍然,蓦地想起郎灵寂还有皇亲这一层身份。
郎灵寂父为琅琊王司马绪,母为郎徵玉,随母姓才落得一郎字。他承袭了父亲爵位为琅琊王,后平步青云升为中书监,琅琊王便不怎么提了,让人渐渐忘了他还有皇亲这一层身份,本应姓“司马”。
这下确实无可反驳了。
要动琅琊王,得有陛下亲笔诏书才行。
张鸥虚汗涔涔,紧张感犹如实质,他是个出身寒门的御史大夫,在贵族如云的朝中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倒了八辈子霉接下查抄琅琊王氏的差事。
琅琊王氏,岂是寻常人抄得的?
陛下高高挂起,一句圣旨吩咐下去,他们这些跑腿小官累吐了血。
这下郎灵寂亮出了皇亲的武器。
孙寿哑口无言,怒而去找陛下要诏书,将郎灵寂暂时交给御史台审问。以车轮战审问熬耗,饶是金刚铁打,郎灵寂也得招供。
御史台接了这烫手山芋,使劲浑身解数盘问郎灵寂关于王戢造反之事,一无所获。昔日最高执政臣不是浪得虚名的,凭几个衙内小官,根本撼动不了。
明明是郎灵寂在监牢中,他们盘问,却好似位置对调,郎灵寂居高临下。
张鸥索性破罐破摔,对郎灵寂奉承讨好起来,以礼相待。站对大树好乘凉,万一日后王戢杀进建康城,他也好给自己和家中妻儿老母留一条生路。
王氏另外那几位族人,御史台同样没拿他们怎么样,白白关着一日三餐供应,什么也问不出来,虚耗度日。
郎灵寂入狱对于整个贵族圈震撼很大,有点关系的门阀中人皆来探望。
陛下已经废黜九品官人法了,郎灵寂代表的就是他们的利益。士族明面不敢力挺王氏,暗暗却与王氏一条心。
桓思远在御史台就近照应王家,河东裴氏的裴锈托济了桓思远的关系,也进入御史台牢房探望郎灵寂。
两相会面,裴锈见郎灵寂果真被捕了,心中失落无比。之前陛下废黜九品官人法时,郎灵寂镇定自若,还以为他有什么锦囊妙计,原来也是束手待毙。
裴锈惋惜,郎灵寂死就死,可怜了姮姮卷入这场风波当中被无情连累。
说到底若姮姮当初嫁给他为妻,他为人稳健持重比郎灵寂靠谱得多,何至于遭遇今日的大祸?
裴锈五味杂陈,和桓思远浅浅探望郎灵寂一会儿之后便离去。
王戢将反,裴锈得回一趟北方老家请示家主的意思,究竟站在皇帝这边,还是站在琅琊王氏这边。
……
郎灵寂被捕,平日与二哥王戢走得近的兄长们惨遭牵连,他们的夫人和孩子哭得昏天黑地,整日茶饭不思。
司马玖领率的皇城禁卫军将王宅密密层层围住,任何人或物哪怕一只苍蝇都无法进出,王宅鸦默雀悄,活人生生被囚在里面变成一座死宅。
几位夫人伤心过度,重病缠绵,高烧不退,小孩子也有生病的。
王姮姬作为家主照料她们,忙前忙后,喂药喂水,安抚情绪。
好在琅琊王氏的巨富,府邸有现成的大夫、药品齐全的药方、充足的粮食和水,厨师裁缝僮仆婢女,被关上一年半载也高枕无忧。
各房大多对王姮姬感激,当年捧在老家主手心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会庇护旁人了。少部分人对王姮姬幽怨,认为这场祸事根本就是王姮姬造成的。
——若非她红颜祸水,身为内宅妇人却抛头露面当家主,四处留情,沾惹了陛下,陛下焉能非她不可,不惜毁掉琅琊王氏也要夺她入宫?
朝王姮姬投来的少部分眼神,充满了怨恨和鄙夷的,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王姮姬理解这些人的想法,这些人目光短浅仅仅看到表面现象,以为司马淮是因为她才对付琅琊王氏的。
实际上深层逻辑是,司马淮早看越来越坐大的门阀世家膈应,不甘与臣子平分江山,才爆发了这场与琅琊王氏的决战。
她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因素罢了。
江山局势,岂会因她一个女子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