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是理智的人,但并不代表感情和虚无缥缈的愧怍会在某一日猛然倾颓而下,压在他不堪重负的肩头。
他匆忙地对翟望岳微笑,企图把短暂的失神都掩盖于无形,翟望岳却抬起手,在他脸上刮了一下,屈起的手指拨开散落的灰棕色直发,绕到耳后。
翟望岳的眼尾挑起一点涟漪,这是申路河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混乱,如此无措。他开口,声音像泡了薄荷叶,很能令人清醒:“没关系的,申哥,你不是劝我不用多想吗?现在怎么轮到自己唯心主义了?”
“哪怕你真的有什么罪孽,也还有我陪你呢。”翟望岳眼神幽深无比,申路河原本以为他的眼睛中眼黑很多,一直只有暗淡的一种颜色,倒映不出任何其他的色彩。但申路河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浅淡地浮在表面,似乎披着光芒。
翟望岳手指上缠绕着一点皮肤的触感和柔和的温度,如果停留太久,就显得过于明显了,于是他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指,他道:“我离不开你。”
不是“我不会离开你”。
这不是虚无缥缈的承诺,而是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真实和无论如何也无法斩断的牵扯。
翟望岳想,就是申路河身上沾染了罪恶又怎么样,他觊觎自己哥哥的男朋友,还有比他自己更肮脏的吗?
申路河呆愣了一会儿,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地板吱嘎的轻鸣。随后他又倒退了一步,手臂撞上了身后的椅背。短暂的脆弱消退了,他重新披上了坚硬的铠甲,他如梦方醒,对翟望岳道:“什么时候这么会说好话了。小望,我刚才只是发了个牢骚。“
翟望岳后知后觉地擦了一把头发,已经干了,但棉布睡衣的上半部分已经完全被浸湿:“我也是发了个牢骚。”
“哦。”申路河应答了一句,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翟望岳对他本人的态度有些超乎他的预料,不像是单纯地安慰他,他迟疑着,终于再度开口:“小望,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翟望岳把毛巾一甩,走了出去,坐在了沙发上,转移了话题:“我晚上就睡沙发了。”
申路河暂时压下心里的疑窦,翟望岳像之前他看的书里提到过的怪物,阴暗的触手向四面八方伸展着,探寻着周围一切人对他的关怀,一旦找到一个,就会渴求地缠上去,汲汲地索取着他想要的东西——重视,怜惜,爱。可是,没人能够真正满足那种焦渴的需要。
申路河只是看着,他的同情有限,何况,除了同情,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刚进殡仪馆的时候,狼狈万分,师傅一点点教他送走他人的技艺,也在他近乎崩溃的时候,也告诫他很多朴素的道理,其中有句话,他一辈子难以忘怀:“各人有各人的命。”
这也是翟望岳的命……吗?
他望着翟望岳躺下的影子,毫无留恋地转过头,一幕幕往事在他眼前浮现,他摊开手,凝视着那些刺眼的伤疤。
所以其实,他也只不过是在命运淹没之前,柔弱地扑腾一下而已,迟早有一天,他也会被毫不容情地碾碎。
他缓缓攥紧了双手,成了一双坚硬的拳头。
“姜队,彭飞招了,诈骗,假新闻,赌博。“程见云匆匆地走出来,对姜溯道,“但是还有一个疑点,他死活不开口。他账户里给一个叫苟通海的人转了十万,从他入不敷出的经济状况来看,这不像是普通朋友之间的借款。”
姜溯抬了抬眼皮,刑警队长年至不惑,一道狰狞的旧伤疤从她的眉心开始,穿透鼻梁,横到脸颊,像趴在脸上一条长蛇,只要她有了什么表情,面部肌肉就会扭曲,于是她大部分时候都木着一张皱纹初起的脸。
她的这道疤来源于追捕一个持刀歹徒的时候,那个刚溜了冰的干瘦男人疯疯癫癫,水果刀直接划上她的脸颊,姜溯迟了一瞬,没能躲开,整张脸的皮都凹陷了下去,鲜血满面,十分骇人,但她顶着那样一张破碎的脸把歹徒按倒在地,靴子踩住他握刀的手。
姜溯道:“苟通海,现在在医院,成植物人了。钱俊龙才放出来,又犯事。“
”姜队,这次大概只能按……“程见云惴惴不安道,结果被姜溯打断了:”寻衅滋事,拘留。“
第25章
两人都心知肚明,钱俊龙上次入狱就是因为放高利贷和暴力追债,但不知道哪里搞来了精神鉴定报告,还有保释,刑期减到了四年,这次他到彭飞家里,傻子都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偏偏还什么也没发生,于是再怎么不甘,也只能放他再次逍遥自在。
程见云的视线下滑,落到了姜溯桌面上的案卷,不由讶然:”姜队,八年前的霓灯宾馆纵火案有新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