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路河的视线在彭飞脸上来回扫射,似乎要把他面皮后的灵魂扯出来解剖一遍,他若有若无地蹙眉:“我理解。不过,苟通海回去的时间也太凑巧了,为什么偏偏是——”
申路河顿了顿,觑着彭飞道:“你那个同事意外身亡之后?”
包厢里陷入了沉默,连细微的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彭飞似乎在一秒钟之内忘了呼吸,他随即摇头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理解。”
其实这只是申路河的猜测,他都不觉得自己能够诈出关于翟诚岳命案的答案。所以他低头喝了一口茶水,茶叶沫在嘴里过了一圈:“我要问的就这么多,彭先生,点菜吧。”
干高利贷这一行,一个城市找不出几个,申路河站在马路牙子上,就是不知道讨债的和警察哪个会先敲响彭飞家的门。
他赶了回去,电话响了,又有活儿等着他去干了。
翟望岳在河边陪老张钓鱼。两人都一动不动,就像被半人高的草叶和嗡嗡缠绕的蚊子包围了。翟望岳啪地一声拍在了手臂,那里已经蒸出了一片一片的红色凸起,瘙痒难耐。
水边的蚊子不是以“只”计数的,而是一团一团涌动的黑云,挥之不去,凑近一看脚都是花的,属于野外最毒的那一种,翟望岳所有的驱蚊手段在这种情况下都化为乌有,浑身上下的血都被吸了一遍。
月城的夏天的杀伤力不但在于温度格外的高,也在于时间格外地长,从四月气温飙升开始,一直绵延到十月份,把两边的春秋天都压得只剩一瞬,眨眼即过。只剩下无休无止的燥热。
而旁边的老人却不动如山,简单的马甲和遮阳帽,虽弯腰曲背,但十分清瘦,精神矍铄。他瞥了一眼翟望岳,慢条斯理道:“别急。”
翟望岳只好把目光投向平静而水草密布的水面。打下的窝起起伏伏,鱼线一动不动,像一根伫立在水底的柱子。
张怀宗是梁永初的朋友,老了依然闲不住,从书画到太极拳都能来几手,但其中他最沉迷的还是钓鱼——每周必然到固定的河边,打起窝,下饵,一坐就是一下午,雷打不动。
虽然整个过程很艰难,但他是梁永初生前走得最近的人。从他这里,大体应该能问出关于梁永初,和他那个神秘的儿子的去向。
正思考间,鱼线轻微地颤抖起来,翟望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张怀宗开始徐徐地收线,水面倏忽间跃起一圈圈荡开的涟漪,一条银白从碧绿的镜子河面提起,一串带出的水就像琉璃,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色调。
翟望岳终于看清了那条鱼的样貌,比他想象中的小了不少,还没他的手掌长,但并不妨碍张怀宗喜滋滋地把它从鱼钩上摘下来,丢进空荡荡的红色水桶,鱼的体积不大,但求生欲望非常强烈,在桶底剧烈地扑腾着,将桶颠簸得左摇右晃。
“好大的鱼。”翟望岳违心地拍了拍手,“张老,之前肯定钓过更大的吧?”
他这么一点,张怀宗明显地来劲了,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提高了两个八度,双手在胸前比划:“我跟你说哦,有半个人这么大,当时就挂在鱼线上,哎呀就是一个不小心它就滑到水里了,不然就给你看一眼了!”
追悔莫及,捶胸顿足的样子。翟望岳假装出认真听他炫耀的样子,忽然问:“老梁之前也陪你来钓鱼吗?”
张怀宗脸上的笑容逐渐消退,提到过世的老友应该是一件沉重的事情,然而经历过太多次离别之后,悲伤也相应地被冲淡成麻木了,只留下淡淡地一声叹息。张怀宗回忆一下,郑重道:“没有吧,他不喜欢到外面来,平时也就养养花写写字。”
第21章
“那他应该和他儿子呆在一起吧?”翟望岳眼神虚浮道,由于黑眸中的光并没有凝聚到一起,所以很容易给人漫不经心,随口一问的感觉,最大限度地消除对方的防备心理。
果然张怀宗竹筒倒豆一般,打开了话匣子:“长得和老梁有点像,应该是儿子吧,我也不确定。他不像本地人,看着蛮沧桑的,和老梁提过,就在月城市打打短工。老梁提到他,经常偷偷抹眼泪。”
“我给您带了条毯子,你在鸿光待得不好就告诉我……”
中年男人的最后一个“爸”字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就算他再想喊出那个称呼,也必须抑制住,这是对他们两人的保护。多年的黑户生涯已经把他的容貌摧折得苍老至极,以至于看起来和梁永初差不多大,两鬓已经白透了,身上的夹克也脏兮兮,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买的了。
梁永初呆呆地凝视着他,他在心里想象过无数次儿子还活着时的样子,而眼前的男人和他的想象并无差别,所以无论是真是假,他都愿意暂时相信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