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京畿这地方混出年头活出岁数的,如当年的蛇爷那样,不说都火眼金晴,至少趋利避害的本事,已趋近本能,早懂了圈层分割,参和无意的道理,躲边看看戏似的将场面记下来,以后便有了现成的话本谈资,子孙围炉说笑时,也显得他见多识广,胆魄惊人。
“那些个读书人可真是厉害,文衫长袍穿上身,便是站在任一达官显贵府的门前,也无人敢对他们拔刀相向,有些甚至还得好茶好食的招待着,不像我们平头老百姓,没闹事都可能被抓,闹事甚至会掉脑袋,所以啊……要好好念书,争取穿上文衫长袍……”
千百年来默认的行规,读书人就是有谏议诤言的权利,哪怕说的或做的不对,也没有当场斩杀的先例,只要不死,就有脱身的机会,因此,世人皆知,读书人命贵,轻贱不得。
来围宁侯府的这一波也这样认为,并深信荒原王拿他们没辄,只要逼得荒原王出面,那他们就赢了,因为所有人都会记着,是他们让荒原王不得不出面给的交待,至于交待的结果是好是坏,那就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他们要的只是这个行为里,最浅显的一个面。
荒原王为城中起的混乱出面了,是他们这些读书人联名请的愿,让他妥协,不得不出来对民众给个交待。
所有持观望态度的,都认为这一波荒原王注定要名声扫地,灰溜溜的被堵门的读书人,以唇枪舌剑的形式逼出愧悔之言,并为了保存北境与荆北两地的忠君之名,退居天子渡,再以负荆请罪的形式,徒步单人入京进太庙,跪求先帝原谅。
只要凌湙不像他表现出来的,对文无敬,或者说是文武同位,那后面的一切就还有的谈,有的缓和,甚至在利益分配上,他们可让三分,连闻关二人都是这么想的。
用书生学子来试探凌湙对文人的宽忍度,看他是不是会在大环境里,因势趋文,附和一惯的传统教育,文比武贵,只要他能有一次偏文,就代表他心里对于治下的政务偏向,仍然以文为首,而非凉州与荆北那样,视文以轻。
所谓的视文以轻,不过是凉州与荆北两地,文人并没有受到太多推崇,即使两地渐次开始普及文化知识,凌湙也没有过多的宣扬文士们超然的权利地位,在他的地盘上,没有文士指着武人的鼻子骂的例子,文武相当,一直是他倾力灌输的政事观点,不存在刑不上大夫的特例。
犯了错的人,无论读书与否,在他的地盘都要论罪而处,非以读没读过书来论刑轻刑重,乱世用重典,武人作乱手起刀落,文人乱法那才叫一个祸国殃民,所以,他一向对那些表面谦谦君子样的文人很警惕。
大徵目前的乱相,多以文官自立山头引起,各门别派瓜分利益,政敌与政敌间的攻奸,真正干事的从上到下没几个,刚正不阿的根本没有前途可期,要么贬谪要么杀头,京畿内的生活能稳住不乱,非是因为这里治的好,而是因为达官显贵们群居于此,必须要把自己的老巢管理安顿好,这样才能有多余的心思,搞别的地方,乱别人的地盘。
凌湙被门外的喧嚣引动,待听得府卫报告,说门前聚集了一帮子学生士子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去,而是叫人搬了把椅子,居中坐在了正门前的照影壁后,隔着两堵墙,听着时不时响起的学子议论声。
“武大帅在时,从未领兵入过京,便是当年宁老国公,初入京时,也是卸甲除兵,布衣入城,他倒好,一个得位不正,连封地还是自己擅自取得的人,怎么敢坏了两位先贤的名声,胆以乱制秧民?”
“正是,且按理武少帅才有资格代表北境,可如今世人只知北境有荒原王,而少提武帅府继承人的话,不知大帅在天有灵,是否会后悔当初的所为,竟是交付了个恣意妄为的狂悖之徒。”
“听说荆北施以知识普及论,连路旁的乞丐都能入学堂旁听,真正是有辱圣人文墨,竟叫那些腌臜之徒触碰我等奉以的圣贤之物,这宁侯子当真不知所谓,怪道当年被选为掉换之人,定是以小见大,知其性格狂悖,不服管教,哼,弃的一点也不冤,可惜竟命大未死,反借力成势,天要瞎我世人眼,亡我大徵朝啊!”
“是啊,怎么能让这种人掌兵呢?太不拿我等百姓的命当命了。”
院内所有人皆摒息静默,只伴在凌湙身边的酉一,几次亮了锋刃,一副欲跨门而出,去砍了那些堵门嚼舌之徒。
这时不仅是他,同随凌湙入京的北境诸人,开始想念留守荆北的幺鸡,若是他在,此时早抽了刀开门踹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