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知道,宁振鸿与其母的矛盾,到了近乎水火难容的地步,若非他三嫂一力压制,按那个女人的疯癫,早破门跑京畿衙门里,敲鼓状告儿子忤逆了。
古时忤逆,罪涉不孝,甚比不孝还重,正法公办,是要把忤逆子拖上公堂仗刑的,且是公开脱裳棒打。
丢不丢人另说,一切的前途与名声全部毁尽,本来因其父的事情就难以说亲,其母若再这样搞一下,宁振鸿在京中基本就废了,没有任何可出人投地的机会。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宁侯府内女眷众多,总有人说漏嘴的,于是,宁振鸿成年后,一个上门说亲的都没有,宁振熙还小他两岁,都开始参加春宴和秋狩了,妻子的人选据说已经有了眉目,他的公主娘为他挑了一个极好的姑娘。
宁振鸿受其母影响,书读不好,友交不到,连自己本族的兄弟姐妹都避而远之,慢慢的,他便越发的少言少语,孤僻独行,只宁振熙会在父母的催促下,又有儿时的情谊在,会找他聊上一聊,却也仅于此了。
凌湙叹气,伸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咱们家又不是以考学进仕的,书读不好就算了,听说你账算的不错,隔那么远还给振雄递小算盘,改天也替自己盘算盘算,五叔那边很缺会算账的军需官,后勤出纳等打杂的,你要不嫌会降低自己的身份,回头我让人安排你去荆北南汇码头,那边新建,当有你发挥之处。”
宁振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眼愣愣的望着凌湙,嘴唇阖动,“五叔,您……您不为外面那些话生气?我以为……我以为……”一下子就垂头哭了起来。
凌湙知道他在说什么。
自他的身份被世人所知后,自然会有眼光聚集到那个本来该被换走的孩子身上,有心人稍一打听,涉事的祖孙三人没一个落到好,独存于世的都瘫了好多年,更别提那两个死的无声无息的父子俩了,宁侯府当年连出殡都办的稀落低调,与之来往不勤快的,甚至都不知道宁老侯早都没了。
当然也有人猜测这里面可能会有凌湙的手脚,可弑父弑祖之言,若没有确凿证据,冒然以猜测之言流出,万一被查出来,就凌湙现在所拥有的权势,弄死个把人静悄悄,因此,也只敢放心里回味一下,出口之言皆是这父子二人做孽遭报应的话。
而宁侯府这些年因为有怡华公主的存在,尽管仍受冷落与排挤,至少众子女出门应酬不会有明面上太过分的欺辱,比之前些年的境况好太多,连成年的子女婚事,也说的提了一等,再等到凌湙的身份一经曝光,还没谈拢姻亲事宜的,便都停了脚步进行观望,指望着能趁这一波行情,再往上提了阶等的门第。
眼前这些来他面前问安叩拜的子侄,虽打着认人的名目,可又何尝不是为了后面好在相亲市场上操作?
世人趋利,不单是对外的那些位高权重的,对内的自家人也一样,按宁振鸿的身份,不仅亲事不该难说,成年以后理该接掌家门事务的,然而,因为他的父母,使他的位置陷入尴尬状态,宁琅也试过带他做事,然而,他自己心里首先就存愧含卑,再遇上用言语挤兑他的,就更无法展开手脚做事了,几次下来,宁琅只能无奈的放弃带他,让他整天无所事事的躲在内宅不出。
越躲越怯懦,越没人陪就越显孤单可怜。
凌湙拍了拍他,当着满堂兄弟子侄,以及避在屏风内的女眷们,道,“你当年能驱了马车追出京,独身跑到天子渡前的驿站里换我,那时,五叔的怨气里,就不连带你了,且说到底,我俩都算那件事的受害者,无论是我还是你,本都不该遭受那份罪,真正该有愧的不该是你我,振鸿,别把长辈的责任往自己头上揽,父债子偿这一套,与人命不对等,若当年换了你去,就你这身体,怕半路就没了,五叔既做了选择,那账便怎么都算不到你头上,况如今一切都大好,你没有因为父祖辈的债丧命,五叔也有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有些事是灾难,也是机遇,端看你以什么心态对之,懊丧没有用,那就打起精神来,好好活出个人样,就像你给振雄的信里说的那样,跟着五叔我有活路,有发展,有前途,那你怎不知道为自己谋划?也主动到我这里来要差事干?大官紧要差务没有,一些小办事科里的活总有你能干的,除非你觉得五叔是在有意贬低你,觉得我如今的地位本该属于你,落差心里不平衡?”
会有人觉得,如果当年换走的是他,那么今天他所得到的一切,也该归于他,逻辑不通但歪理通,凌湙有见过这样因为心理不忿,而歪曲了事实的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