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闻言怒道:“他这是做什么?不给寻常百姓活路了吗?”
苏永昼嘴角明显下压,似是在强忍着什么。他接着道:“只剩下这一个庄子,我们一家老小的生计,都得仰仗着这个庄子,我自是不想卖。可是这几年,我家交税是粮食拿去官府,在我家里足数,到了衙门就会不足数,我只能补交税粮。”
“长此以往下来,一个庄子的进项,交完税之后,已经无法维持我家中生活。我没法子,我只能提高佃户们的租金。可佃户们的租金高了之后,他们也不乐意。近些时日,他们也不知听了谁的撺掇,一直逼着我卖庄子。”
“话里话外,说是只要卖给知府,他们的租金就能降下来。我揣测着,许是有人暗中找过他们,给了他们什么承诺,所以他们才来逼迫我。”
苏永昼重重叹息道:“我也不想加收租子,可我也要过日子。现在佃户们不满我加租,一直跟我闹,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已经没路可走了。这个庄子,现在是我们苏家唯一的产业,若是卖了,坐吃山空,我们要怎么活下去?可若是不卖,减租我活不下去,不减租佃户们活不下去。我到底该怎么办?”
许直闻言面上愠色尽显,道:“税粮数目不对,定是他们在称粮器具上做了手脚!就是要逼着你活不下去,逼着你卖地。我下午便去知府衙门,问个清楚明白。”
“不可!”苏永昼神色惊慌,一把抓住许直,连忙阻止。
一旁的谢祯闻言,蹙眉不解道:“为何不可?许大人好歹是吏部尚书,莫非连为自己舅父讨个公道都不可吗?”
苏永昼冲着谢祯急道:“你不懂啊!”
苏永昼神色焦急,说这话时,全身都在跟着颤。神色间的惧怕和惊恐,远胜方才的悲伤和无奈。
苏永昼紧紧握住许直的双手,紧盯着他的眼睛,郑重叮嘱道:“你别掺和!你绝对不能掺和!舅舅若是需要你做主,见着你的那一刻就会把这些事告诉你!不说,就是不叫你掺和。”
许直满脸的不解,问道:“为何?”他一个吏部尚书,莫不是连为家人讨回公道都不能够了?
苏永昼连连摇头,无比认真地道:“别说你说吏部尚书,就算你是皇帝老子,这事你也掺和不得。”
一旁的蒋星重和谢祯愈发的不解,他俩盯着苏永昼,谢祯问道:“为什么不行?在南直隶,莫非就连区区知府,也已是一手遮天到这等地步?”
第098章
苏永昼摇头叹息道:“并非他一个知府有多大势力, 而是他在南直隶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
说着,苏永昼看向许直,满面皆是恳切之色,握着他的手道:“我何尝不知如今你官职大, 已然是吏部尚书。可是外甥, 你官职再大, 你也是孤身一人。你如何拗得过那些出身南直隶抱团在一起的官员?这便是我不愿你插手我家中事的缘故。”
苏永昼复又重重叹了一声,不知是今日第几回叹气, 他接着道:“他们有权有势,你若同他们作对,他们一人想一个法子, 便能轻而易举地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他们相互作为倚仗, 可是你,又有什么人可以依仗?明知此事无解,我又何故拉上你陪葬?你且在朝堂里小心谨慎,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可。”
话及至此, 苏永昼拍拍许直的手,叮嘱道:“舅舅的事,你当不知道便好,切莫插手。”
蒋星重听着苏永昼同许直说的这些话, 不由深深抿唇。苏永昼明知自己外甥是吏部尚书,却不倚仗自己外甥的权势,来帮自己渡过难关,而是这般千叮万嘱叫他不要插手。这无疑是告诉他们所有人, 他无比清楚的知道, 便是官高如许直,也无法解决他家, 乃至整个南直隶的问题。
一旁的谢祯,静静地看着苏永昼,未再发一言,只是他眸色幽深,叫人有些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许直听罢苏永昼的这番话,不由看向谢祯,谢祯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作罢。
许直会意,便对苏永昼道:“舅舅,你既如此说,我听你的便是。可我若是就此撒手不管,你该怎么办?”
苏永昼神色间流出一丝迷茫,他沉默了片刻,方才无奈道:“我生计艰难,可我也知道,我加收租子的事,也叫庄上的佃户们生计艰难。我不想这么做,可我没法子啊……我同庄上的佃户们两败俱伤,得利的只有想要这块地的人。最终的结果,左不过就是卖地。可我也不想轻而易举地就叫他们得逞。挺着吧,能挺一日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