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太子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更是窝火。
若他没记错,这案子便是这竖子“怂恿”地方上报自刑部,一天天地净给他找事,他自个儿倒好,一副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模样——
与谢氏和离如此,这桩案子也如此,委实可恨。
永熙帝沉了脸,道:“太子,你有何想法?”
皇帝点了名,臣子们立马噤声,齐刷刷看向一袭朱袍的太子殿下。
裴琏一抬眼,自也感受到来自皇帝的不满。
略作思忖,他缓步上前,俯身叉手:“诸位大人说的都有理,然以儿臣愚见,此案应当酌情发落。”
支持原判的老大人们听到这话,眉头皱起,刚要开口,又听那沉金冷玉般的嗓音道:“方才陛下连下三道杀令,道道杀戮深重,恐天下百姓与后世君子觉着陛下残暴无情,正好借德州这桩妻妾杀夫案缓一缓,以示朝廷仁德之心。”
“刚柔并济,法德并施,方为治国平天下的长久之道。”
话落,殿中静了一静。
众人未曾想到太子竟将两桩案子放在一道说。
不过他这话,的确也在理。
永熙帝也没想到裴琏会说出这番话,凤眸轻眯,他睇着下首那风姿卓然的朱袍儿郎,心底那份燥郁也稍稍淡了些。
这竖子虽在感情之上无可救药,但从江山继承人的角度来看,的确日益长进。
长指转了转青白玉扳指,永熙帝肃着脸:“就照太子说的办吧。”
皇帝发了话,且皇帝的脸色很不好,臣工们便是再有异议,也不敢在这时撞霉头,忙不迭应下:“是。”
一炷香后,议政结束,臣工们退下。
裴琏也要退,被永熙帝叫住。
御书房里屏退了旁人,永熙帝居高临下看着殿中的儿郎,道:“听说这几日你昃食宵衣,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一头扎进案牍里,福庆劝也劝不住。朕又不是不在了,你何至于这般勤勉,连身子也不顾?”
皇帝语气轻飘飘,裴琏却是皱眉正色,掀袍跪下:“儿臣不敢。”
永熙帝却并未像往常那般叫他起来,只道:“抬起头,看着朕。”
裴琏心头一凛,听命抬首,看向上座不怒自威的成熟帝王。
若说年轻儿郎是蓄势待发、矫健活力的雄狮,那上座的君主便是霸气凛然、不容小觑的狮王。
对这位君父,裴琏敬之、爱之,亦畏之。
那是父亲对儿子的天然压制,千百年里刻在血脉里的东西。
永熙帝凝视着下首那张年轻俊美的脸,这是他与皇后的孩子,也是他最器重的长子。
从前他对这儿子满意无比,简直挑不出半点不好,只如今,他实在不知这小子脑袋里在想什么。
“太子妃午后便要随肃王妃离宫了。”
永熙帝扫过裴琏眼下那薄薄乌青,不疾不徐道:“你现下去拦,还来得及。”
裴琏眉心轻动,垂下眼,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既已决意好聚好散,为何要拦。”
永熙帝拧眉:“你就真的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打算再追了?”
裴琏抿唇不语。
永熙帝恨铁不成钢,撑桌道:“好、好,待你日后想起错失所爱,悔不当初之时,可别怪朕没提醒你。”
错失所爱。
裴琏黑眸稍黯,少倾,他看向永熙帝:“父皇可曾后悔……过去做的那些事?”
永熙帝不防他这么一问,语塞半晌,本想说长辈之事岂是你能置喙,话到嘴边,他睇着长子认真询问的脸庞,道:“悔过。”
“却不是悔恨夺回你母亲,而是悔恨用错了法子。”
“无论再来几回,朕都会想尽办法将你母亲留在身边,骗也好,哄也罢,总归只要朕活着一日,便与她纠缠一辈子。”
爱也好,恨也好,唯独不能忘。
虽只是寥寥几句,裴琏也能感受到父皇对母后的那份偏执。
这么多年了,依旧没变过。
而他,并非没想过将明婳强留在身边,只想了又想,还是作罢。
“儿臣少时便发愿,安邦治国,流芳百世,从未想过风月情爱。”
谢明婳是个变数。
是他循规蹈矩的人生里,最失控的变数。
那种失控感,太过糟糕。
裴琏试图放下,试图将一切回到正轨,回到他熟悉的、有条不紊的节奏里。
他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
永熙帝看着眼前目光坚定、无悲无喜的长子,心下很是无奈,他与皇后怎么就养出个这么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