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后若有所思的注视之下,裴琏平静掀起眸,道:“才将回朝,东宫积压了一堆事务要忙,此行去河北道的奏疏还未整理,两位尊长若无其他吩咐,容儿臣先行告退。”
帝后:“……”
殿内一片阒静,无人出声。
良久,裴琏深深一拜,自行离去。
直到那道高大的朱色身影消失在灯火通明的金殿之中,帝后仍是长久的沉默。
“荜拨——”霞影灯后的灯烛爆了一声,永熙帝拧眉,看向皇后:“他新妇都要弃他而去了,他怎的还没事人一般,操心政务?”
皇后抿着朱唇,没出声。
永熙帝:“难道,他不喜明婳?”
不等皇后答,永熙帝自问自答地摇头:“不可能。若不喜欢,怎会为她罔顾生死?午后我召见戴春晖,问过子玉的伤势,你可知那伤势压根就不像子玉说的那般简单。”
永熙帝抬手在胸口比划着:“那毒镖离心脏不到两寸,戴春晖说他下刀子时,满脑子都是他戴氏九族的人头。”
永熙帝了解他这儿子,一个有宏图伟志的储君,绝不可能为个女子而枉顾性命。
除非那女子在他心底,比命更重要。
像是沈氏之与谢伯缙,李妩之与他裴青玄,谢氏小女在裴琏心中,地位匪浅。
可这样重要之人,琏儿竟轻轻松松放她走了?
哪怕不强留,起码做点什么拖延时间,多争取些挽回的机会才是。
永熙帝忽然觉得,他也琢磨不透他这儿子的心思了。
再看面前始终沉静的皇后,脑中陡然冒出个猜想——
难道那竖子与阿妩一样,拿得起,却也很能放得下?
就如当年阿妩抛弃他,另嫁他人一般果断决绝?
若真是这般……
“阿妩,子玉是你肚子里出来的,你说,他可真能放下?”永熙帝问。
皇后仰起脸,对上皇帝看来的目光,恍然也明白他的意思。
饶是过去这么多年,他仍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觉着她是个顶顶“无情无义”的。
嘴角轻扯了扯,她也懒得解释,只道:“他若真随了我的心性,倒也利落,就怕……”
她没说,只往永熙帝脸上瞥了眼。
就怕随了他父皇。
嘴硬心黑放不下。
第079章 【79】
【79】
之后几日, 后宫一片风平浪静,前朝却因太子密访河北道之事而掀起一场反贪巨浪。
永熙帝当朝震怒,连下三道圣旨, 派钦差带兵拿人——
重犯斩立决, 剥皮实草, 株连九族。
中犯斩立决,剥皮实草,株连三族。
轻犯斩立决, 抄没家产,男为奴, 女为婢, 流放岭南。
此等杀戮, 震动朝野。
有官员进谏,此等惩处过于残暴。
永熙帝道, “你是官, 这些蠹虫也是官,物伤其类,方觉残暴。你去问问河北道的百姓, 看他们是拍手叫好,还是骂朕暴君, 太过残忍。”
一番话说得那官员战战兢兢, 跪地请罪。
换做平常, 永熙帝训斥过后也就罢了, 只不知这位多年仁厚的皇帝陛下是被这贪腐案刺激得太过, 还是近日心绪不佳, 再看那伏地请罪的官员,心头愈发燥郁, 大手一挥:“你这般同情贪官,那你便陪他们一道去岭南罢。”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直到被金吾卫拖出殿外,殿中好似还盘桓着那官员凄厉的惨叫声。
一时间,其余官员战战兢兢,躬身垂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散朝罢,皇帝于紫宸殿与太子及几名重臣,商议东突厥异动及德州妻妾杀夫案。
前者裴琏并未表态,只听皇帝与丞相、镇国公等人商议,毕竟在军事方面,他只有纸上谈兵的理论,不敢在这些尸山血海里走出的老将们跟前班门弄斧。
至于德州妻妾杀夫案,臣工们也分作两派。
一派赞成维持原判,觉着那张忠虽德行有亏,然妻杀夫、奴杀主,乃悖乱人伦的大罪,若不判重刑,便是乱了纲常伦理,贻害无穷。
一派则觉着张忠身为官员,却背信弃义、宠妾灭妻,落得今日下场也是咎由自取,白氏等人皆是逼于无奈才痛下杀手,应当从轻发落,以示朝廷仁政,安抚民心。
这两派里,前者占多,毕竟都是上了年纪、威严深重的氏族家长,更注重纲常秩序,至于那几个女子的性命——
有一位老臣甚至责备白氏识人不明,当年其父劝其和离,她不听父命,而今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她自找的,不值得同情。
永熙帝端坐上座,听得两派吵得不可开交,脑仁都嗡嗡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