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苏荷听去,程律师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
“抱歉,我们回去吧。”程澈起身,月亮跳下的他的长长的影子被秋千拐得崎岖,少了伟岸,多了落寞。更有许许多多份的孤单无助被他轻描淡写间压下,再回头又是那个绅士风度的程律师,“案子有些前后不一的地方,我想请教”
唐苏荷跟着露出自己最无懈可击的笑,“当然当然!”
第58章 月亮眼泪
南方有个依傍寸隼山的县城叫梨水。二十年前换任县长,大改建设,华丽丽变身,从此高楼林立,人口激增,从原来的梨水县成了远度市。
不怪程澈找不到,梨水本来也不存在。
什么都要变的。
不比前些年,程澈已经慢慢平静下来,没了焦躁不再激动。想起来便来一趟这儿,想不起来就不来。有时一年一次,有时一年四五回,更像定时定点的点个卯。四处看看走走,每每选一条没去过的街蒙头走到黑。
说不成是碰碰运气还是什么的。
一条叫延沿的街,程澈瞄了眼路牌更没诚心记住。一边走一边看,什么都不想,闲散得很。电话来时他正等红灯。
“什么时候回?”
程澈视线无意识的落在前面,“明天吧”
能听见老张在那头滋溜水的声音,不知喝得茶还是咖啡,“谈得怎么样?”
“很顺利,”程澈说,一边抬脚跟着人群过了那条斑马线,“你那头呢,初审结果怎么样?”
干净的街道偶有一片两片绿叶,跟着过路的脚步扇动,没引得程澈的注意。
手机里的声音说,“初审虽然是好结果,但…估计后面不好弄”
过了一个欧式建筑的夹道,阳光骤现,豁然开朗。空气中弥漫清新的气味,闻着心怡。程澈一面听着电话,一面跟着净透的空气走到路边,马路很宽,往来无车。
“你可以先把他的供词给我发过来,我整理整理,等你回来可以直接开始…”
“好。”程澈说,挂了电话。
手机上勾勾点点,将那几份文件都发给老张,加载的信息条开始缓慢行进。
风纱纱而过,不起热。程澈抬起头,正撞眼一片枝绿,桠桠杪动。
——是梧桐。
全望去,是参天梧桐长了一整条看不尽的长街。
程澈心口空空的,一时忘懂那是什么意思。
“叮当…叮铃……”
风铃的声音轻灵也脆净,丁零丁零,丝线拽着些个铃铛,应着风游戏。那风铃很旧了,沾满了风雨的痕迹,程澈的视线跟着,直到那个早褪了色的牌匾入画。
徐望24小时便利店。
程澈看着那个店面,呆愣愣地往前走,恍觉此时正穿梭时空,感受着那些曾经记忆深处的故事里的人事物,一件一件跃进眼帘。能瞧出那牌匾是绿边白心儿,大红的字儿褪成淡粉。墙也一溜的绿,全都成了淡色,门口一桌棋盘守着,棋盘上的格子和棋子被摸润圆滑,光下反着油光。一个摇椅微微晃着,上面的人刚走不久。
“呀,小伙子买东西?”
程澈寻着声音追去视线,方糖的旧门帘里掀出来一人,中等身材下巴一圈留着短胡子,右手扇着蒲扇,正笑模样的看他。像动画片里的人物。
见程澈摇头,他便笃定,“那就是下棋来的”
那人坐上摇椅,并不后靠,两腿前面跨止着,一只手撑在腿上一只手还原样扇着风。“来吧来吧,我正闲得,跟我对一局”
程澈坐到他对面,视线仍然在四周巡视,好歹从刚才的懵昏状态醒了些。
“大学生?”那人下了一子后问。
程澈执黑子紧随其后,闻言摇摇头,“二十八了。”
那人震惊的看了他一眼,“看不出来喔,现在的孩子都禁住老…”
“您…”程澈没想出词儿来。
那人倒是知道闲聊,帮他答上,“我都五十了”
“这个真看不出来,”程澈说,“这家店是您开的?”
“是喽”
徐望搓了他下巴的胡茬,思考着堵程澈的招儿,“别总您您的,叫我三崽,听着年轻”
其实不合适,但程澈笑了笑说,“三崽兄弟”
徐望咯咯笑,看得出是真的高兴,“你小子有两下功夫”
第十八号梧桐街确实有一个公交站,和许之卿所讲不差分毫,程澈见到那个公交站时像发现许之卿亲手埋葬下的宝藏一样开心。许之卿没骗他。
公交站很旧了,上面的站牌信息模糊不清。程澈一条一条仔细辨认,上面325路通向的终点站是鸢古桥。鸢古桥重建成了水上世界儿童乐园,325路公交也不再通航。
找不见那个推车的大爷和一条白毛狗,程澈不再执著,来得次数比以前勤了,每每陪三崽兄弟下下棋,去公交站坐坐,一路凉风,不觉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