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实脸上的笑一下又没了。
“何必呢。”李倩哧了一声,“你说说你们,到底要这样僵持到什么时候?难不成就这样一辈子对着干?”
“大人的事小孩别操心,”陈东实故意唬她,像在唬童童。
“可别怪我没跟你说,过两天他就出院了。你来不?”
“不去。”陈东实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你认真的?”李倩有些意外,“不是,出院这么大的事,你都不想去看看?”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我去了他的伤就能立马好了?”陈东实看向别处,像是有意在逃避什么,“替我转告一声,好好养伤,心意到了就行了。”他又补充,眼皮子跟着一跳。
“其实......”他半是踌躇,犹豫了好几秒,终于打算告诉她这个消息,“倩儿,我不大想留在这儿了。”
“什么意思?”李倩有些慌了,拉紧他问,“什么叫不想留在这儿了?这儿?这是哪儿?”
“我不想待在乌兰巴托了,”陈东实如释重负,终于放下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我想带童童回老家,葫芦岛,我在那儿还有块地基,我想带童童回我老家,我已许多年没回去看我老母了。”
“那师父怎么办?”李倩无助地拉了拉他袖子,“你知道的,你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你两刚相认,彼此还有心结,你就这么打算一走了之,可想过他该怎么办?”
“我不是故意气他才走的,”陈东实满心诚恳,掏心拿肺,“倩儿,叔给你说句心里话,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觉得这一年半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来来去去跑马灯似的走过许多的人。
我发觉自己从前就是太过于执着。执着于找到威龙,执着于虚无缥缈的爱,后来经受了这些事情,我发觉我太累了,我追不动了,也走不动了。我现在只想养大童童,我带着她回葫芦岛,我做保安也好,做货工也好,或许开个小超市,总能将她养大。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
“这些曹队知道吗?”李倩见他态度坚决,不像在意气用事,恍惚明白这些天来闷不做声的陈东实,很有可能一直在盘算着这件事。
陈东实摇摇头,“他不知道。你师父也不知道。我觉得,没必要刻意告诉他们,也没必要瞒着他们,该知道的时候会知道的。”
“没有告别?”李倩放下挽住他的那双手,“我是说,你跟师父......”
“不用啦。”陈东实勾起一个用力的笑,像只卖弄滑稽的小丑。
“我还是希望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李倩不打算逼他,只和缓道:“就算真要走,也希望你同他好好告个别。”
陈东实没做回答,呆呆地转过身去,往廊外走。李倩定定地看着如斯沉默的男人,几近岁月的洗礼,他的体态更见佝偻,也折射出更加丰满的故事感。
走在路上,他有一双遍布风霜的眼,像是隐藏了诸多过去,够写上他个几天几夜。她似乎有些明白这个男人的可取之处,也似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师父非他不可、非他不要。
陈东实出了警局,先拐去药店给童童买了些绷带和碘伏,以及一些祛除疤痕的药膏。女孩最忌讳留疤,哪怕是在脚上,陈东实也不想她因为自己留下缺憾。
买完药后,他又绕道去了一趟陵园,按常理说,像徐丽这样的重大案犯,不予在公共陵园设立牌位,但陈东实还是用她留下的钱圈了块墓地,找人修了碑,镌了字。
正中的位置上,写的不是“贱女”,他知道徐丽不会喜欢这个充满侮辱性的名字,他让工人写“徐丽”,美丽的丽,像花一样美丽。
陈东实登上长阶,手中郁金香狂热,在这阴凉寂静的墓园,点亮一抹俏皮的暖色。他找了很久,才找到徐丽的那一块,岂知有人比自己更早一步,还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梁泽。
准确来说,应该叫李威龙。
陈东实有些意外,就像几天前在别墅里看见他那样,痴痴然问:“你怎么来了?”
印象中他和徐丽一向不对付,徐丽在时,李威龙三番五次劝自己远离这个女人,不曾想现在,他居然奇迹般地出现在她的坟前,身前堆满了鲜花纸钱,不像是来刻意嘲讽。
李威龙没做声,双手合十,虚闭着眼,虔诚地半鞠了一躬。
他坐在轮椅上,两腿盖着一条厚重的羊绒毛毯。陈东实不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爬上那些台阶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也在缅怀,只是为什么,他要缅怀一个自己从前并不看好的人呢?
祈祝良久,李威龙微微睁眼,看着石碑上女人的肖像,轻轻地叹了口气。
陈东实走上前去,将郁金香放在碑前,跟着拜了一拜,远方乌云漫布,山雨欲来,头顶已经能感觉到淅淅沥沥的绵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