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染心里一轻,嘴就轻快起来,攥着婆婆的手说,“多好,还能喘气儿,差点以为您要没了,流那么多血都能活,要是再年轻二十来岁,我就让您帮我做棺材了,做棺材的人命都硬。”
付锦衾无声瞥了她一眼,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怕天打雷劈吗?
但这人脸上真带着关切,脱了身上唯一一件御寒的小袄给婆婆围着。付锦衾检查陈婆婆伤处,发现她伤得很重,因为一力与贼人拉扯,导致腕骨脱臼,头上还有多处砸伤,但门口那滩血不是她的。
婆婆对他二人讲述前因后果。她说:“那贼人是带着伤冲进来的,这些血是他的,我看他穿着打扮不像寻常百姓,没敢多问,他原地缓了一会儿,发狠从伤口里拔出一枚利器,又扯了些布条将伤处缠紧,这才在我家中大肆翻找起来。”
“老婆子家里只有姑娘上次给我的钱,尽数跟我一点单薄的家底合在一处,怎舍得给他,便就争抢起来。那人虽受了伤,却仍有一身力气,我拽不住他,只能任由他拿着银子走了。”
贫苦之家是受不起这种风浪的,山雨一来,便冲散了脊梁。婆婆脸上皆是困苦,红着眼,出着神,活到她这个岁数早没什么指望了,只可怜跟着她的旺儿,一日三餐,难有一餐饱饭。
姜染听着难受,安慰她,“钱虽没了,人不是还在吗?银子买不来命,有命才能有机会花钱。”
付锦衾暗暗给婆婆输了些真气,心说这还像句人话,下一刻就听她道,“而且您还有救,实在不成,我那儿还有好棺材板呢。”
好在瘸腿婆婆知道她“疯”,人虽不着四六,心肠却是热的。否则这样的夜,这样的事,谁肯往身上摊,躲都躲不急的。
几人说话间,马车便到了,旺儿第一个冲出来要往奶奶怀里冲,付锦衾眼疾手快,先将人拎住了,而后吩咐同来的听风等人将婆婆扶进车里。
“先去医馆。”他说。
众人一气儿朝屋外走,付锦衾在路过门口那滩血时慢行了一步,月光底下闪过一道孤零零的寒光,他移步走近,看到一只沾着血的流星镖。
夜里头医馆难寻,尤其是他们这种带着老人的,多数都不愿救治,姜染先时还做好了挨家砸门的准备,没成想付锦衾另有“门路”,直接将他们带到了一间药铺门口。
付锦衾从马上下来,敲门的方式三长两短,动静不大,门却开了。
开门的是位山羊胡子的老者,姓冯,脾气挺大,周身上下却有种仙风道骨的滋味,面对付锦衾时也没有好脸色,语气极淡的问他,“知道现在什么时辰吗?”
付公子一笑,“一年才来你这里几次,偶尔贪个晚,还怪我不成?”
说完直接抬脚进门,看来是老友。
老冯没拦他,焦与等人见状,连忙顺势将婆婆抬进去。姜染用袖子扫干净一块砖,打算在门口坐等,刚在砖石上坐稳,就听头顶落下来一句话。
“你也进去,坐风口里不怕冷?”
这人可能不知道我是疯子。
姜染仰脸看看老冯,猜测他也许是孤陋寡闻,满乐安城的人都躲着她走,他居然敢往屋里叫她。但她也懂得称其好意,背身朝门里面看了一会儿,就带上门跟进去了。
老冯看病很利落,先治小伤再看大病,里外不过半个时辰,便瞧完了。拎着一个睡得天昏地暗,怎么叫都不肯起来的小伙计去后院熬药后,他对众人道,“问题不大,没伤到内腑,只有一样,这病得有人照顾,若是身边单指着一个孩子,养不到大好,老话讲治占三分,养占七分,亘古不变的老理儿。我这边只管治,后头怎么养就得你们自己合计了。”
老冯在灯下抽燃了一袋烟,袅袅从嘴里吐出一串长话。瘸腿婆婆一听就揪紧了心,她能让谁照顾,陈家没人了,只有旺儿一个小孩子。可她心里扎扎实实有个念头,养不好,养废了,也不能给旁人添麻烦。
“冯大夫,这病... ...”
“我能养,住我那儿去。”
婆婆的话没来得及撂地儿,就被姜染接了过来,今儿这一晚上,姜染的脑子都是热气腾腾的一锅汤,汤的名字叫浩然正气,头一次被人当好人求助,头一遭被不认识的掌柜请到屋里,浑身都在咕嘟着冒泡。
焦与、林令互换了一记眼神,猜她过后肯定后悔,一个见天掰着银子细数的人,还要再接一老一小回来?
可这事儿确实也摆在眼前了,旺儿年幼,婆婆又是这般光景,真让这祖孙二人硬熬下去,谁能看得过眼。
“不行!”婆婆急得摆手,“您有这儿份儿善心不假,老婆子不能不识好歹。您和付公子将我接过来,还为我找大夫,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老婆子绝对不能再麻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