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若叶他们留下,独自一人进了山门,一条形态优美的登山长廊,一百零八间,三百九十九段,石阶有点年月了,很平缓,长廊里还有雕着秋草的柱子。也许是今年的轻寒太重了,只有庭院的水池里漂浮着几片菖蒲的小叶子,嫩绿嫩绿的,找不到一朵牡丹的花蕾。
山门旁一排排的樱花树,枝条优雅地舒展开来,雨水滋润后,花枝低垂,铺满一层薄白的花瓣,几分悲戚的,经不起风的撩拨,簇拥着飘落下来,飞花,飞花如雪。
走上古朴的石阶,抬头望向那株最大的白山樱,在树下,留衣看见了一个少年。
年纪和自己相仿,不太长的头发,很浅很淡,像猫毛一样滑顺柔软,披垂在肩头上。宽大的雪白外衣,仔细挽着一条绣有几片红叶的腰带,缓慢地,缓慢地,冰片似的指尖抚摸着粗糙的樱树皮,阳光从绿色的枝桠间洒下来,流淌过尖尖的下颌,温柔得令人心疼。
微微一怔,留衣毫无由来地解下身后的画具,靠着木板把洁白柔软的纸卷铺展开来,一点一点淡墨,浮现出少年的线条,顺着阳光逐渐晕化开来。
山间吹来一阵风。
留衣忙用手心压住翻飞的漆黑长发,少年回过头,小小的白花七八瓣一起飘扬起来,很美丽的眼睛,温润而且明亮,可以流淌出水。
在他的瞳孔映出留衣的一瞬间,有逼人的杀气在眼底稍纵即逝,如此地迅疾,几乎以为只是一个错觉。
少年慢慢走下来,悄无声息,就像一根在风中滑行,毫无重量的羽毛。腰间的佩刀狭而长,有着精致且不俗的水纹。看得出,一定是得自哪一朝的名家。
擦肩而过。
“等一下,”留衣慌慌忙忙地鞠躬,很正式的,“抱歉,能不能请问您的名字。”
“白石,白石来梦。”极为年轻的声线,优美得近似悲泣。
风又吹起来了。
很轻,很轻的风,轻得连睫毛都不会颤抖一下。在奈良停留数天,临走时,若叶装了满满一瓦罐的牡丹,摇摇晃晃地抱着,连小小的身体都快埋住了。
留衣从车子里探出头,最后一眼望向初濑的群山,深深浅浅,一片苍青。垂下眼睫,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笑起来。
“今年的春天真得很冷。”
几日后,在清凉殿的东厢举行了留衣的加冠礼,古雅庄严,参加的亲王大臣不计其数。
看着一缕缕极青极青的头发掉落在地上,留衣很清楚知道,可以装作毫无忧虑的年纪终于过来了,伴随着平清十九年的春天,还有樱花树下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一去不复返。
第二章 幕二 苍白的鳞光,诱惑着持白刃者
平清二十三年,初春。
春夜,更深露重,漆黑夜空中的上弦月就像少女妩媚的眉毛,弯弯的,飞扬进发鬓。地面铺满了刚刚生长出来的青草,柔软细密,光脚踩在底下,痒痒的。昼夜替换形成的微润雾气,使得花朵的香味特别浓烈。
很安静,很安静,可以听见樱花飘落水面的叹息……
咔——清脆铿锵的声音,两把刀交着在一起,刀光一闪,映出一双比夜空中的寒星还要明亮的眼睛,犹如流水一样的姿态,少年左肩倾斜,刀尖顺着对方的刀身流畅地滑过去,一刹那,只是一刹那,一弯银月闪过,直直劈开了最后一个刺客的胸腹。
喷洒出来的鲜血就好像秋日里山头燃烧的枫叶,比任何花都要好看。
左大臣宅子里的石灯笼全都亮了起来。
“啪,啪,啪。” 男人从阴暗处走出来,以扇击掌,显不太出年纪的面容,眼角若有所思地飞扬时,现出几条小小的皱纹,有一种奇妙的优雅感。
“来梦,你的刀使得越来越顺手了。”
“义父。”少年只着了一件白色的单衣,事出突然,甚至没有穿竹屐,裸露出来的足踝在春夜的薄光中白得耀眼。
“大人,您看。”
侍从们翻过几个刺客的尸体,一把扯下衣领,他们的右肩上都有一个死囚特有的黑色圆形烙印。
“看来那头也按捺不住了。”摇了摇扇子,天草征一朗一贯滴水不漏的眼神潜伏在黑暗中,“来梦,你杀了他们那几个的心腹,果然还是逼得他们还手了。”
“这几个是朝苍内大臣的手下?……还是朝苍大纳言?”晶亮的眼睛闪了闪,刺破人心的犀利令人不敢逼视。
“是大纳言吧,那位的心思也不下其兄啊。近一年,他从死囚中挑选了不少人,训练了一批死士。当年你没有杀他,真是一项失策。”
“……”
“来梦,我决定尽早让你去宫中当差。”天草眯细了眼睛,仿佛无意,却又显得热切地折起扇子“有机会,就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