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还隐隐有些战抖的样子。
岸上打斗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她昏迷前,感觉他打横抱起她,颠簸着疾速而去。
她昏昏沉沉,高烧了多天,终于醒过来好转,她黯然消沉,精气神没有了,有种瘦削入骨的羸弱。
他却说:“这有什么的?”
他从背后搂着她,微凉华丽,几分阴柔凉薄嗓音,“我替你讨回来就是了。”
可是帐讨回来了,他也死了。
那一度以为就此阴阳相隔永不相见的时候,她不知为何,心脏一阵空茫茫的痛楚,她好像突然失去了什么,而她茫然不知。
沈星如今再想起这些,情绪真的难以遏制,她不敢高声,咬着牙眼泪浸透了裴玄素的汗衣。
她现在恍然明白,上辈子最后战场上,换装后冯维带着人护送着将她送走。
她问,我们要去哪里?
冯维顿了一下,回头说,江南。
她终于读懂了,冯维言简意赅轻描淡写之下,那黝黑眸底藏着的那一抹殇。
她喜欢江南。
江南的游记和风景名胜,是她难得读过的一些闲书。据说那是个很美好的地方。她小时候曾经有过老家江南的小宫女小太监同伴,她就向往过。
她曾经偷偷期盼过,如果没有宫廷,也没有那个坏人,她安静在市井的平淡生活,会是怎么样的?
青青河边草,清水逐溪流,她时至今日,终于想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多年,直到死都没有透露过哪怕一点他的心意。
两人之间,有太多太多的无奈,哪怕当时说透,也无济于事。
他阴郁,他的病,他的旧伤,他的骄傲和藏在底下的自卑。
他从来都不去下衣,也从来不允许她碰触他那个地方,她不小心碰到他大腿根,他必会发怒。
可见他是何等的在意啊。
两个满身伤痕,累累不堪的人,在这种血腥倾轧的环境相遇,在立场矛盾本该是敌对的处境相爱。
一再的踌躇,一再的矛盾,尖锐的拉扯和爆发,种种情绪,最重要是横在两人之间的楚文殊。
如果他不强求,可能早就文殊登基那一刻,两人就成为敌人,斩断曾经有但彼此不知的情丝,再无任何其他纠缠的可能。
可为什么文殊背叛之后,他也没有告诉自己?
明明他是那么强势的一个人,矛盾消失,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说!
可为什么又不说了?
大约是战况已经不明朗了,他已经给她准备好了后路,若他死去,她将会在江南市井中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
让他这个强迫她无数次的阉人,让他成为一个过去式的符号,不要扰乱她的心湖。
她这人心软,伤心一段时间,也就过去了。
是吧?
是这样的吧?
沈星哽咽着,她哭过,暑热了一天的嗓子沙哑,她搂着裴玄素的背,小声说:“你说,你上辈子最后的时候,会不会盼过,若有机会,我们重新来过,……”
裴玄素轻轻呼吸一口气,他自从决定好好经营之后,感觉心绪平复了很多,再听这些有酸涩,也有情绪翻涌,但没有了那种暴怒。
他转过身来,沈星一下扑进他的怀里,他搂着她,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他轻声说:“或许吧。”
他的声音很平和,听在耳朵里,好像激烈翻起的情绪遇上冷风,让人不觉渐渐黯然颓下来了。
沈星绷紧耸起的肩膀,不禁慢慢松下来,她趴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江风很大,呼呼吹着,从晃动的帐子罅隙灌进来,厚厚的白云终于遮挡的炽烈的阳光,感觉炎热消褪了很多。
裴玄素一下一下耐心轻抚着她的背部,他盯着灰蓝色的帐布,心里百转千回,但他想,自己年纪比她大,更有耐心不是应该的呢?
终于感觉沈星平静下来,她安静趴在他怀里靠着。
裴玄素呼了一口气,稍稍换了姿势,他坐直把左膝放在竹椅上,把心里盘算了很久的话说出来,“星星,等这次结束了之后,我们在一起吧!”
他搂着她,沈星一动,他低头对她说。
是那个在一起,真正合二为一发生夫妻关系的那个。
裴玄素这两天想过父亲母亲,涩然难受,他情绪确实平复了很多,但此刻听着沈星说这些,又另有一种涩涩和委屈,在心腔蔓延。
他到底是个人,不是草木。
他执拗了这么多年,是天生的没法改变。但他知道一个人只随自己的心意,往往是经营不好一段关系的,不管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他以前交朋结友,也不是这样的。
他前十九年,也算好人一个,拯救边关做过,继承父亲志向好官做过,但上苍总是薄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