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不幸的是,他也如诸多缺乏安全感的幼童那样, 开始在意起了自己在他者心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即使他再怎么号称自己是全知全能的力量化身, 是不求回报的可爱许愿机;即使他再怎么强调自己不求回报,聪明人也都能一眼看出,事实绝非如此。
人造物理所当然般爱着人类,爱着自己的造物主。这绝非谎言, 但其中却早已形成了一个悖论。
莲仪宣称自己只能爱着眼前与自己交际着、逐渐熟识了的人类。这看似是童言童语,是小小的太阳只能辐射周边地带的无奈, 实则却是太宰治不肯与莲仪相交的根本原因。
某种意义上讲,太宰治与雨生莲仪很像。他们有个共同特点,便是都能在与某人深交相识之前,便给予对方一些与当前关系不符的“信任”,仿佛丝毫都不怕背叛。这看似是对自身能力的绝对自信,其背后却是某种微妙的悲观主义。
——他们对于自己能够得到回报一事,并不抱有哪怕一丝的希望。
如果说太宰治的悲观是源自于他那绝不正常的家庭生活,那莲仪如此悲观的理由,则是他并不认为人类会对他们的造物抱有真情。又或者说,他从不觉得自己能够得到人类的爱。
在他被成功制造出来的那个瞬间,他的制造者在将死未死的弥留之际,曾短暂的为他的诞生而心生欢喜。但这份喜悦却并未化成更为实质的愿望。这既是说,对莲仪来说宛若生父一般的制造者,他比起毁灭整个世界的野心、亲手造神的喜悦……比起这种种远超一般人类想象的满足于快乐,更令他沉迷的,反而是自己的死。
对于这样一个虚无主义者而言,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可、可是——死亡并非一个难题。即使他没拥有这般惊才绝艳的才华,也能轻而易举的帮助自己得到解脱。既然如此,那个他临死方才创造出的瓶中之物,又算什么呢?
是临死前的挣扎?还是所谓的另一个选择?
可比起这个好不容易得到的“另一个选择”,这个足以颠覆世界规则的瓶中之物,制造者他还是选择安心的、沉沉地合上了眼。
——他其实并不需要我。
那是身为力量化身的莲仪学到的第一件事。他习得的第一个知识,便是人类其实并不需要他的力量。
最初,这并未对他起到什么影响。
……
…………
“……是这样吗?”
羽生莲仪迷茫的问道。
“当真如此?”
时至今日,旧日之毒才显出了端倪。当羽生莲仪这样责问着织田作之助时,他意识到自己远比自己意识到的还更愚蠢。
虽然他也时常这样自我安慰:如果将智慧也视作一种力量,那我当然也能十分聪明。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尽管他也拥有玩弄人心的能力,却总是难以搞懂自己。
他到底在索求着什么?到底想要看到什么?莲仪恍惚的想着,并突然明白了为何自己当初的回答没能令太宰满意。
“我想要见到一个happy end”是的,没错,这或许也是我的愿望。但这个愿望的尽头站着的却是另一个对我印象深远的长辈,因为他想让所有人都露出微笑,于是我也相当大家都能快乐。
那么,我自己呢?
——我想受欢迎。
哈?为什么?
——我
“……我想要,得到人类的爱。”
他哭了起来。
他一直在哭。大滴大滴的泪如涌了上来,将那对不知何时又变成了金色的眼珠变得朦胧又模糊。
好在织田作之助一直抱着他,丝毫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于是这湿湿热热的眼泪便都被抹到了作之助的肩膀上。
莲仪早就知道自己很笨,却还是没有料到自己竟然笨到了这个程度。他伸手抓着织田作之助的衬衫,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不敢回家。
——其实他才是那个想要索取的人。
——他才是那个想要许愿的人。
……怎么会这样呢?
我为何竟笨到了这种程度……
羽生莲仪哭泣着、哭泣着。这并非是因为他缺少自信,觉得自己不可能获得他人的爱。并非如此。
……他已意识到了。
“那不是很好吗。”
抱着他的织田作之助这样说道。
“我觉得…我知道,莲仪你已经得到它了。”
红发男人的嗓音依旧沉稳,简直不含任何安慰。
就像是在说一件常识。
“所以,别再逼迫自己去想那些复杂的事了,莲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