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上的人低目一瞥,幽深眸光瞥向小淮藏身的角落。
——
雾明山。
雪花从天而降,在寂静深沉的夜里扑簌落上树枝、肩上、耳边,嘈杂声近又远,覆盖了整座山头,织成无处不在的大网。
山中人被困作深河里的游鱼,不知哪一片柔软的雪花划过,伪装无害,转眼间就会变成血溅三尺的追魂刀。
穿行雪雾中的人不敢再大意,因为已经有太多的同伴这样死去。
凌乱的脚印染血在雪地中行出一条血路,沿路倒了数具尸首,一剑穿心,尸首分离,拦腰截断。
残肢零落,满目腥红。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必死前的等待。可怖的下场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一步一步倒数着死期,逼得人心防溃散。
剩下的两人运气到筋脉抽痛,终于在一棵树上掉了下来。
终于。
身后那把寒光凛凛的剑也追至余光,二人对视一眼,提剑齐上。
不到片刻,一人捂着喉间断口满手血地抽搐死去,一人被折断手骨踢跪在地上,眼含不甘地就要咬下齿中毒药,被跟上的阿沅卸掉下巴,迅速捆起手脚。
今安垂目看着,长剑上滴下的血珠将地上白雪染透。
失策了。
今夜来到雾明山的人马不止两拨,其中一拨是伪装成连州侯近兵的闵兵,近两百人之数,埋伏在山中各个险峻关卡,刀枪箭矢都改换成了侯府样式。
“闵阿想祸水东引,若真能教本王重伤不治,人证物证俱在,便可判成连州侯的死期。”今安手腕一转将长剑甩净,收剑负于身后,“看来本王指给闵阿的这条路,他当真是满意之至。”
岂止是满意,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全然如她所愿。
不想来了另一只拦路虎。
领队解决了另一拨刺客后赶来会合的第其上前禀道,“属下看见信号弹后即刻上山,半路被一波黑衣人拦住,对方人数与我方持平,却无杀意,只是在山下相斗片刻便退去。属下上山心切,便没有追去。”
“想来就是暗中放冷箭的那批人了。”
阿沅在此时递上拾来的箭簇,玄铁制成的三棱箭头,尾带乌羽,除此外毫无标记物,与另一拨人赫然区别开来。
“或许这两拨人实则是一伙的,不过是想混淆视听,引开注意。”阿沅猜测道。
“若是一伙的,那么方才只有你我小淮三人时,对方人数倍于我方,多好的时机胜算,他们就该抢尽先机一拥而上。”今安目光漠然扫视,“但他们没有,一队上前,另一队却只放了支冷箭便退去。”
阿沅沉吟,“更像是……”
“更像是他们看到了什么超乎预期的事情,无法当场决断,只能回禀等待下一次命令。”
地上血痕尸首拖曳成河,转瞬覆上薄薄霜雪,经此一夜,就会在无人揭露之下掩埋于地,等来年春随复苏展露枯朽。
而山翳日复一日静默,今夜笼罩在她头顶,揽尽云霭苍雪铺陈在眼前,包容一切来客,也包容一切杀机。
“闵家,就是他们未曾预料到的。而且这一拨无名刺客意不在本王,或者,不在于拿本王的性命。”
雾明山中各处厮杀声渐渐静下,在第其的领队围剿下,剩余的刺客大部分已经当场身亡,剩下要么苟延残喘,要么便是藏躲起来,观测伺机。
经历战场生死的军队与家养兵,实力天壤之别,也令她折损近五分之一兵士。
今安一开始命令第其领着大部分人围在山下,一则杀鸡焉用牛刀,二则将所有的旁观者拦在战局之外,以防泄露今夜秘事。
但原来早有第三者在山中看尽今夜把戏,顺势掀开一点埋在底下不知抵达何处的情报网。
敌在暗我在明,她想无声无息借刀杀人的计划就不该再进行下去了。
真是失策。
又或是意外之喜。
“属下已派人在山中搜寻小淮公子踪迹。”第其继续禀道,难得地有些踟蹰,“暂无收获。”
“本王让他回城求援,想来以他的功夫已经脱身回去了。”这就是另一则失策了,今安有些懊恼,“早知今晚是这种情形,便不该带他出来。”
闻言,阿沅与第其暗中递了个眼色。
众人皆知,卫莽跟养儿子似地养着小淮,教训时候从来是雷声大雨点小,小淮的蛮横性子多半就是被他惯的。燕故一虽然十分嫌弃小淮的脑子,但也早早带他钻研心眼,防止真变成个只知武力的憨憨。王爷看似最严厉最有原则,一旦深究,其实却是最宠的。
看小淮平时最缠着谁就知道了。
绷紧的气氛一松,正此时,第其派出寻人的下属匆匆来报。
那拨无名刺客大半去了山下竹林,形成围堵之势,正围着要下山回城报信的小淮。而寻人队伍太过分散,无法与敌方正面对抗,只能暗中潜随,再调人回禀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