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走了。
萧元漓驻足许久,抛开所有的杂念,朝着那户人家走去。
她的小三轮还停在院子里,车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稿纸和箱子,这家的主人抹了抹泪,喊她去称重。
算钱时,萧元漓重重松了口气。
一共四块多,还好,不用昧良心压价了。
但是主人没要钱,神色有些恍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几块钱拿起买雪糕吃,别跟你爸说。”
萧元漓愣了愣,使劲摇头,把钱塞给她,笨拙地用塑料绳绑好车上的东西,开着小三轮走了。
不久后,她听说这家的主人过世了,去乡下采买的时候掉河里淹死的。
父亲对此也发表了一些无人在意的评价。
时间来到高考前。
她的成绩名列前茅,只要高考顺利,她就会成为翟县的一段励志传奇。
穷成这样,学习却比天天上补习班的同学还要好,隐有跨越阶级的势头。
父亲被周围的人捧着,开始洋洋得意,而且对她的态度大大好转,觉得她将来能致富。
可萧元漓并不开心。
相反,她感到恐惧。
假如,她的父亲还像以前一样对她,那她发达以后完全有足够的道德底气,不认他,抛弃他。
但是现在他态度转变了,肯给她花钱了。
以后别人想起他,只会觉得他是个迷途知返的好父亲,何况他已经老了,人们对老人宽容的不像话。到时她就要被拖累。
她最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这些改变都是建立在她能有所成就的基础上,如果她将来能挣大钱,他就能吸到血,可如果她稍微失利,他的冷暴力和暴力会随时到来。
萧元漓在汪家的书屋里看了好些文章,都是贫困生考上帝都大学、溪荷大学和兰宜大学的逆袭经历,她逐渐发现自己有改变现实的能力,可前提是,没有父亲这个累赘。
她不敢想象将来带着这么一个卑鄙的拖油瓶会是什么情形。
糟透了。
她很不开心。
最近父亲已经在攒钱,声称等她考上名校,就为她办桌庆功宴。
庆功宴不是要庆祝她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而是他将有一个优质血包。
这辈子,她都甩不掉这个人。
血缘,真是世上最残忍的东西。
身边的人都在劝她,告诉她这是好征兆,父亲这么积极,想必愿意为她出学费和生活费,甚至再退一步,只出生活费也可以,高考成绩很突出的话,县里会发放好几万奖金。
萧元漓只觉得这些人天真。
她们都该去看看父亲的记账本。
记账本里已经写了,她的高考奖金要用来给他买辆小轿车,如有剩余,就买一身新衣服,他最近很痴迷财经网上的男人,那些男人穿着拉什么劳的衣服,看上去很帅,对了还得有一块腕表才是。他快要完成自己的蜕变。
怎么办呢?
萧元漓举棋不定。
放弃高考?
不可能。
她是全县前三名,每次统考都能拿到好成绩,老师说了,再冲一冲,也许高考能排到市里前三。听说市里文昌中学有个学生特别厉害,那个女生拿市状元已是板上钉钉。
萧元漓没那么大的野心,她只想像励志文章里的女主角一样,有机会去大城市过日子。
翟县的一切都那么令人厌恶。
真的摆脱不了吗。
就在她为此愁苦时,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将她从这个火坑里捞出来。
那一天,天空阴沉,乌云压顶,她从校门出来的时候,被人拦住。
她见到了很久之前见过的那个女人,她依然那么优雅美丽。曾经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个女人望而却步,现在明白了,横在中间的东西,是阶级。
女人穿着提花褶裥半裙,戴着网袋珍珠耳环,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精雕细镂的,引得路人纷纷注目。
就是这个女人告诉她,眼下的一切困境都能改变。
只要愿意,就会有第二人生。
她想要的优渥家境、阶级跨越、荣华富贵,都能实现!
前提是,她愿意成为一个实验品。
外面放起烟花,轰隆几声,萧元漓从梦中惊醒。
猛地坐直身子,朝窗子那边看去。
厚厚的窗帘遮挡住月光,黑暗中,她眼神涣散,忽地堕下泪来。
*
这晚的舞会,所有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柳祈喝了不少酒,隐隐有些醉,撑到结束后才靠到萧沉萸肩上,像是随时都要睡下。
萧沉萸把她带到自己房间,先让她睡下,又将那朵纸折的花放进抽屉里,这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