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把厨房里坏了的锅碗瓢盆拿出来,在灯下打上铜钉。赵蘅已经睡了,傅玉行把东西一一归置好,独自在屋里站了片刻,然后在黑暗里给兄长父母的牌位上了炷香。
三块木牌都是赵蘅写的。他看着那块写着“先夫傅君讳玉止之灵”的牌位很久,无数思绪在黑暗里绕着周身慢慢流淌。
他最后回头,看了赵蘅紧闭的房门一眼。
赵蘅早上起得迟了,醒时发现傅玉行不在屋内。
她以为他又去溪边挑水。到了厨房预备做饭,就发现锅里已经隔水温着一碟细馅包子,一碗素粥,一碟嫩槐树芽。看来是很早做好的。
“傅玉行。”她四下叫他的名字,这时才发现灶台旁倚着一只信封。
赵蘅心里已经感到不寻常,她很快将信拆开扫上两眼。
傅玉行留的话很简明,一,他走了。二,家中所有药具和医书秘方他已全部烧了。三,他留了五十两银子,足够赵蘅做点别的生意,平静度日——
“王八蛋!”剩下那些啰里八嗦的叮嘱赵蘅看都没看,把信一扔,跑到楼上放干粮药具的小阁楼,果然所有箱子都已空了。她又一路提着裙子跑出村口。下过雨的泥泞路上有无数道车辙,东西南北,不知所往。满目青山绿水,当然是没有傅玉行的影子。
“他走了?”红菱诧异道,“我不知道呀……五十两?他什么时候背着你藏了这么多钱?”
蔡旺生也诧异道:“没有。他没有交给我,他真说他把所有东西都烧了?”
赵蘅再清楚不过,傅玉行这一走是打定了主意断她后路。那混账东西,当着她的面老老实实,原来心狠着呢!
傅玉行,你真有本事。
在外跑了一大圈,终于确定已追不到傅玉行的影子了,赵蘅最终在阳光下独自一人回到屋里。屋内阒寂空荡,好像连角落陶罐都有回声。
桌上还有她早上没看到的一只油纸袋,打开来,一股甜香。
是一包豆儿果。
裹在纸袋里,还是温热的,外面是一层裹了豆粉糖霜的糯米,咬开来,里面是芸豆、芝麻、桂花、枣泥、花生……
混账东西。
第四十五章 三年后
三年后。
秋日蓝天总显得高些,有时一朵云过,在稻田上划过一片阴凉的影子。
赵蘅背着布袋走在长长的田埂上,身上重量使她不得不微弯着腰,脚步却挺快,脸上带着某种得胜归来的神色。
屋前堆着一座一座刚摘下的红蓝花,把地上土沙都染出红色。邻近几家的村妇在丝瓜架下来来去去帮着拣选晾晒。“那是什么东西?”她们远远看到一座小山一起一伏从地平线下冒出,到近处一看,才发现是赵蘅驮着一只大口袋吭哧吭哧回来了。几个妇人都七手八脚上去帮忙。
赵蘅把东西卸了,一擦汗,带着狠劲得意道:“以为能难倒我!”她到市场时正看到卖柳编笸箩的,这几日正需要,她便和那摊主杀了一回价,把剩下十来只全包回来了。那摊主还不甘心,说这个价格是再不肯帮她送到家的,她说不送就不送,一咬牙自己一路扛了回来。
红菱翻着白眼道:“你就厉害吧,哪个算盘还能打得过你?”
旁边一个笑道:“她要不这样,能把我们哄得都来给她卖白工吗?”
如今赵蘅把屋前屋后院子扩大了,前面晒药,后面炮制。附近男男女女念着她平日施药济人,又是个寡妇经营不易,农闲时便常来帮忙。
“前几日我到城里,你们知道现在一包治跌打的七厘散卖多价?”几个妇人坐在药堆里,一边择药一边道。
另一个啐了一声:“还不是那姓刘的黑心秤铊!搞得如今什么药都吃不起了。他自己低价买药材,高价卖成药,钱倒全让他们给吃了。幸好啊,你们俩当年看得远,早早把生意搬到乡下,现在才省得搅和进这滩浑水里。”
红菱道:“饶是这么着,也没少被那姓刘的找麻烦呢!”
三年前傅玉行一走,只有一个赵蘅,刘凤褚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确实让她喘了口气。赵蘅还是铁着头做药,不过从那以后只专做七厘散、清心丸、解毒片这几样常用常备药。药材种类少了,她就可以直接从几个熟悉的药农手上收购,不够的再去外地采补,不怕刘凤褚再出阴招。等刘凤褚转头发现她,赵蘅已经在南山包下了一块药田,开始自己种植了。
如今刘凤褚倒是不围堵她,毕竟一个赵蘅在他眼里成不了什么气候。如今他又盯上了赵蘅手里几张秘方,几年里断续找过一些乡里流氓来骚扰,只是回回都被赵蘅打了出去。有一回赵蘅拿着菜刀,反将几个上门的流氓追出二里地。大家说起这事,难免都是笑,笑过后又不免可怜,都说一个她女人家这样太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