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れい)。”
高明和弟弟一面并肩走在满是残樱花瓣的树下,一面声音低沉道,
“我想起来,你刚到东京没多久,就打电话跟我说交到的好朋友。还有后来,我在东都大学上学的时候,你带来给我看的友人。叫做‘零’。而且,我也知道,在公·安·警·察内部,有一个组织,叫做‘零组’。”
他停住脚步,站定。
景光也跟着站住了。
两双本该相似、此刻却因为一方经过掩饰的眼睛对上了。
“那个信封里……”
“是一部手机。”
景光微微闭上眼睛:果然。
“一个弹孔从中间穿过。手机的背面刻着一个H。”诸伏高明说着,双手扶上了弟弟的双肩。
虽然顶着一张修饰过了、过分年轻的脸孔,但男人已然高大不逊于自己的身材无法遮掩。
一晃,曾经那个躲在柜子里害怕得失去声音的孩子,也已经成为可以遮风挡雨……或者说,可以为这个国家遮风挡雨的男人了。
高明的手微微用力。
“我不问你去做了什么。我也不会问你以后还是否要继续坚持。作为警察,我惟愿君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内定,国家安。但是,作为兄长……我希望你万自珍重,‘归来今夕岁云徂,且共平安酒一壶。’”
景光的眼眶微微发热。
他用力对哥哥点头:“嗯!”
两人一路在公园散步,一路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诸伏高明看着天边火烧云的霞色,恍然抬头:
“该送你去车站了。你该回去了。”
就如来到公园时一般,诸伏高明开车把景光又送到了长野站。
景光捏着车票,有些不舍地拥抱了一下兄长:
“那,哥哥,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高明望着顶着陌生脸孔的弟弟,胡子轻轻翘了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景光怔住:“……哥哥。”
这句诗,也是苏轼写给弟弟苏辙的。当时苏轼任徐州知州,苏辙一直跟着哥哥来到徐州,住到中秋以后才离开。他刚离开,苏轼就又忍不住开始想他,写了这首诗感慨说,去年没能一起赏月,今年明明一起赏月了,但反而又失落不能每年都长长久久地相伴。
在景光抵达长野的时候,高明念了一句苏轼给苏辙的词。现在,高明在把弟弟送到车站的时候,又念了一句苏轼给苏辙的诗。
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了。
——你来的时候,我期盼着和你去同赏残春落花;你走的时候,明明才刚刚见过,我却已经开始怀念,担忧着下一次相见的时间。
景光想起那些年在组织潜伏的时候,错过的无数个节日和不敢拨通的电话,又想起这短短一日的相处,忍不住鼻腔有些酸涩。
“……现在已经不是古代了。”
景光努力眨眨眼,压下怅然,故意笑起来挥去那种气氛,
“东京到长野只要两个小时,甚至不到两小时。我现在可是闲得很,哥哥这么说了,我每周都来看你——大概没两次你就会嫌烦了。”
诸伏高明闻言也笑了:
“那我就在长野等着你常来了——车快到了,进站去吧。”
“嗯。……哥哥再见?”
“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高明一语双关地说了第二句话。
“好,我保证。”
有着陌生面孔的、他的弟弟,郑重地应着。
然后转身,走进了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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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与君,池上觅残春,花如雪”。出自苏轼《满江红·怀子由作》。
“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内定,国家安”。出自东方朔《答客难》。
“归来今夕岁云徂,且共平安酒一壶。”出自谌祜的《句》。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出自苏轼《阳关曲·中秋月》。
这几句诗词都没什么难理解的,就不用翻译了。
说真的这章写得我……只想吹爆我大天朝古文古诗词!!!太美了太精炼了,意蕴悠长,含而不露。尤其苏轼那两阙,我写的时候就在想“怎么这么应景、怎么这么应景、怎么这么应景?!!!”,而且还无意中帮我达成了首尾呼应啊啊啊。
顺便感叹一下高明哥一个日本人这么了解我天朝文化,要是他说话动不动喜欢用日本俳句什么的,那我根本写不出来符合他人物设定的对话……再感慨一下,作为警部,他对于弟弟从事的工作已然猜得差不多了,他祝福他立下赫赫功劳,守护家国;但作为哥哥,他却忍不住担心那惊人的功绩背后要染上怎样的鲜血、身上增添多少创口,甚至,还能不能再见到他,最后只轻轻送他一句——归来今夕岁云徂,且共平安酒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