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来安排去,最后只剩了进忠,卫嬿婉在心底里叹了口气,他最好安排,也最难。永琰刚刚大婚,年纪也小,还不曾接触多少前朝政务,进忠必须是他在皇帝跟前的一双眼睛、耳朵和嘴巴,也必须做他在朝堂之上自立之前的那副拐杖。
她之所以一直瞒着进忠,就是要扼杀进忠一切可能发疯不受控的自作主张,他如果早早知道了皇帝容不下她,恐怕会拼尽一切可能的把她抢出去,哪怕她严词拒绝,进忠都不一定会乖乖听话。她在意识到皇帝可能发觉她的心不在他身上时,就做了最坏了打算,本来她还想着,万一皇帝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了她呢?然而皇帝接走小十七的举动彻底打碎了她的幻想。
皇帝就是在用接走十七做警示,让她做选择。如果她肯展示对皇帝独一无二的忠心,那么无论她缝的荷包或香囊有多丑都无所谓,那只是个表忠心的工具罢了。但是她不能,她不能给皇帝做这个亲手做的荷包,皇帝一看就会认出那和进忠身上佩戴的同出同源,进忠和她都必死无疑,连带她的儿女都会受影响。而且卫嬿婉也不想再受皇帝的胁迫去违心的逢迎献媚了,她累了,身心俱疲,璟妘的死成了压垮她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宁肯以死去向天地证明自己真心所爱并非那个不堪托付的人间帝王,也不愿意再屈服于皇权的压迫之下,再次弯折原本应该昂扬不屈的精神了。
她最终决定,用胸中的最后一口气,做回那个顶天立地、无愧于心的——人。
当皇帝吩咐进忠去取一瓶鹤顶红的时候,进忠虽心下疑惑,却也以为只是皇帝又看谁不顺眼了。当今圣上日渐老迈,脾气也一天比一天古怪,经常坐在那里想半天,然后就要处死一批人,最近这段时间尤甚。
进忠领命取回来,就见皇帝在养心殿内殿里一个人坐着,身边也没旁人服侍,于是悄悄的上去回了差事,瓷瓶就被皇帝握在了手里。良久之后,正当进忠无声立在不远处,偷偷在心里想今晚能不能跟王福换个班,他好溜出去陪嬿婉的时候,他听见皇帝老迈又疲倦的声音说道:“去请皇贵妃过来。”进忠的心无端一空,忙轻声应了声是,就退下去了。
当他带着没来由的心慌走到永寿宫传旨的时候,想的仍旧是皇帝又要让嬿婉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差事。当他将皇帝的口谕对着一见他进门就展开了笑颜的皇贵妃娘娘传达之后,就见嬿婉在黄昏的一片光影里愣了愣,也没再说什么,只让春婵伺候着,穿戴好了一套略正式的衣裳,随着他去了养心殿。只在快进养心殿殿门的时候,她轻声对进忠说了句,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都给本宫咬紧了牙关。
一切都太平常了,以至于皇帝对着恭敬跪在地上的皇贵妃开口之后,进忠还不能立时明白他在说什么。
皇帝说:“你还是不肯为朕奉上忠心,也不肯说是谁,是吗?”
卫嬿婉端端正正的又朝皇帝行了个叩拜大礼,然后抬起眼睛直直的、几乎是僭越的平视着皇帝,开口道:“臣妾不曾爱人,男人、女人、权贵、平民,臣妾都不曾爱过。我的确不爱您,但臣妾始终都是您的妃妾,除了您,臣妾不忠心于任何人。嬿婉辜负皇上厚爱,万死难赎,但凭皇上发落,此生所行所愿,皆出自本心,所失所得,都无怨无悔。”
皇帝隐在阴影里的面目模糊不清,良久才冷冷的笑了一声:“好一个出自本心、无怨无悔,那朕就成全你。作为朕的嫔妃,你做的很好,不必担心你的娘家和儿女。”说完扔了手中一直握着的瓷瓶给她,“去罢。进忠,送皇贵妃回永寿宫。”
“臣妾谢主隆恩。”卫嬿婉郑重的给坐在更深的阴影中的帝王叩了个头,捡起滚到自己脚边的白瓷瓶,平静的退了出去。
皇帝身后僵立着的进忠头脑一片空白,几乎是经年侍奉形成的身体本能驱使着他这一身行尸走肉,跟在一脸平静的皇贵妃娘娘身后出了殿门。
进忠的手虽然在嬿婉手下,却几乎是被她用力抓着扶着才踉跄的迈进了永寿宫门。他脑子里和耳朵里嗡鸣着,几乎什么都听不到。皇贵妃娘娘......嬿婉?......为什么?
他茫然的无法理解的看着嬿婉的嘴开开合合,似乎交代了春婵几句,然后遣散了宫人,最后扶起已经跪倒瘫在地上的他,坐到寝殿的榻上,握着他的手同他轻柔的说话。
“皇上知道了我不爱他,他怕我爱别人。永琰还太小,皇帝老了,怕我爱的人足以动摇爱新觉罗的江山。”卫嬿婉握着他已经冰冷刺骨的手,细细的跟他解释,“我又不能跟他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