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走,她查看一下时间,马上手忙脚乱收拾桌上随身杂物,一把扫进大口袋背包里,再将电脑关机,抓起椅背上的外衣,像猿人屈蹲身子碎步窜到总机旁,刷了下班卡,再慢慢直起身朝出口迈步。刚穿越玻璃门,一把娇声在背后喊住了她:「喂!妳──就是妳!急什么啊?」
范柔缓缓回头,娇媚的法务部主管一手扠腰瞪着她,另一手拿着牛皮纸袋作挥汗状,「要下班了是吧?」
她心虚地解释:「我跟人事申请过下班时间──」
「那正好,快!」没听范柔说完,纸袋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把这修正过的合约送到停车场给特助,我说的是夏先生,刚才助理拿错版本给他了,妳快追上去,很重要,不可以耽搁!」
「为什么不先打电话通知他勒──」
「哎呀!地下三楼收不到讯号啊,还不快去!四十七号停车格,他刚下楼。」
范柔鼻尖被斑斓的蔻丹强势一指,拔腿便跑。
她似只蚱蜢般在三座电梯之间跳跃,监看楼层数字显示变化,明知没实际用处,还是对着按键又捶又按。
十五层楼就算没其他用户搭乘电梯,直达地下三楼也得花去不少时间,到时人也跑了。电梯朝下移动时她快速思索最有效的方式,一抵达一楼,她窜出电梯,疾跑出大厅旋转门,直奔停车场出入口。
她估计得没错,那辆银灰色休旅车正通过闸门,就要转弯。亟欲达成任务的使命感催促着她,她像进行跨栏障碍赛般张开大步幅奔跑,不顾一切冲向休旅车。夏翰青也许眼角余光瞟到了她,不过是几秒间隙,紧急煞车的同时她整个人趴伏在车头上,接着狼狈地一屁股滑坐在地。
尚未喘过气,夏翰青已火速下了车,绕到车头前蹲下察看,惊觉骚动的停车场管理员也尾随而至。范柔没见过夏翰青失去调控的刷白面色,一时僵住。他伸出双手往她身上按压摸索,从腰腹慌乱地触探到小腿,一边询问:「疼吗?能动吗?站得起来吗?要不要叫救护车?」
「我没事,你别摸了,好痒!」她忙不迭闪躲他的手,为免横生枝节,引起路人围观,赶紧撑扶着他的肩站起来。「看!我真的没事,不用紧张。」她拍拍衣裤上的尘土,为了证明所言不虚,还冲着他咧嘴笑开,跳跃了两下,管理员见是虚惊一场,立刻掉头缩回控制室。
夏翰青怔忡半晌,终于回过神,确认眼前的女孩可活动自如、毫髮未伤后,脸色瞬间转为铁青。他攫住她的手腕,阴沉地迸出威胁的字眼:「妳要是给不出好理由为什么干这种蠢事,明天就不必来上班了,谁说情都没有用。」
这威胁很有恫吓力,她急忙把手上装着合约的牛皮纸袋递到他眼前,「别生气,你刚才拿错合约了,这份才是正确的。」
夏翰青面色仍未稍霁,他从她手中抽出纸袋,凛着脸不作声,凌厉的目光发出有力的责难。范柔忍不住垂下眼,思考该如何向他赔不是让他消消气,转念间,他已起身丢下她返回驾驶座,发动引擎驶离车道。
范柔目送他疾速绝尘而去,呆站一会,偏头想了想,悄悄笑了。
原来这个男人生起气来是这番模样啊。
第2章 天真或是狡猾
这一次睁眼,直觉告诉夏翰青,他提前甦醒了。
回到夏家老宅过夜,他原有的生活节奏未能跟着回来。
灰白的天光,破晓才会出现的啁啾鸟语,年长慢跑者绕行河堤步道的相互招唿,所有的线索让他肯定此刻不超过六点半。
他伸手抓了床头闹钟瞥看指针──六点二十分,比起在城区的私人寓所过夜时早了些。没有耽搁,他翻身下了床,走进浴室开始清晨例行的梳洗。
清洌的冷水滑过面庞,收缩了毛孔,来自园子里的茉莉花香飘进窗内,窜进鼻腔,双重刺激醒觉了脑袋。数个模煳破碎,几乎快消融的画面重新浮出记忆的水面。那是他的梦境!他的甦醒全因为他作了梦,梦里他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哀,如山雨欲来前的雾霭,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别无它法,他只得醒来。
试着重组画面,梦境源自多年前的一段记忆,他还只是个高二学生,地点在校园。他如常在下午相同的时间走在社团大楼的迴廊里,经过每层楼的转角,便听见不同性质的喧闹声从各类社团教室传出。年轻的心如此轻盈,几无暗影,他年轻挺秀的身材动作俐落,无论爬多少阶梯,步履一样轻快,额角一样爽净不冒汗。在梦里,他更是以如风般的巧劲抵达四楼,朝他所属的吉他社前行。
趋近吉他社门口不远,意外地,传来的不是吉他单絃或和絃练习,而是陌生的歌声,属于少女的歌喉。他停下了步伐,悉心聆听──并非歌声宛如天籁,嘹亮婉转,事实正好相反,少女的嗓音嫩稚单薄,中气有些不足,亦欠缺华丽的技巧,奇妙的是少女毫无半点胆怯,她大方吟唱,质朴无染的声调好似长年徜徉山林水泽间的清新童谣,一首中板的诗歌经少女演绎,全无匠气,在木吉他简单的伴唱下,竟莫名地产生了动人的质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