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梨耐心道:“我幼时娇纵挑剔,圣上为我选的朝珠材质十分特殊,夜间浮光细闪,你颈间珠串的光泽,实在有些相似……”
若没记错的话,这位探花郎故籍在苍梧,正是西北边关的五城之一,说不定那朝珠装在干饼袋子里,兜兜转转去到他的手上……
“那珠串,竟然出自郡主之手!”
沈弈听着,大惊之下腾地立起,险些“哐”地撞上车厢顶。
黎梨连忙将他拉到自己身边,高兴道:“真在你这儿?”
“不不不,当然不是。”沈弈神色激动,却连连摆手。
眼见着黎梨不解,他稍一犹豫还是背过身松了领子,将颈上的珠串解下,递给她细看。
黎梨认真端详着,听他说起由来。
当年那场戍边战役拉锯极久,在最紧要的关头,京城援赠的军资到了。
久战消耗极大,大批量的军饷援助无异于一块镇山之石,结结实实地填满了将士们的心窝,一时之间大弘军队士气大振,屡战屡胜,接连夺回失城。
最后一座城池便是苍梧,鏖战七日后,一支先锋小队趁夜从侧边破了胡虏的死守,为大弘军队打开了苍梧的城门。
有位小将士挺身伫立在城墙之上,一身银盔沾沙带血,看不清模样,但手上绕着一串金线玄珠,连发箭矢射穿八十人头。
他挽弓的手极稳,珠串悬挂腕间几乎一动不动,只在瞄准新的目标时移弓松弦,但凡看见那串珠子浮光偏转,便是一道胡虏的催命符咒,只消箭落,定然命陨。
胡虏败得彻底,大弘当夜就夺回了苍梧。
那场战役之后,许多故事都被将士百姓们津津乐道,那位没金饮羽的小将士与他手上的珠串更是引人好奇猜想。
后来云将归京,黎将来任,这些故事传言也未曾停过,甚至在边关城池中愈发风靡。
黎将听闻这些往事,笑着称赞道,将士英勇,都是王朝的荣耀。
于是百姓中有擅手工者,开始做一些相似的珠串兜卖,边关苦了太久,都喜欢这样胜战辉煌的好彩头。
“七年了,在边城之中,这样的珠串仍十分受欢迎。”
沈弈感叹道:“我也听说过许多不同版本的故事传说,实在没想到,那珠串竟然是出自郡主的大逆不道,连朝珠都敢私裁下来,咳咳……”
他自觉失言,幸而黎梨一心看着手里的珠串,没作怪罪。
沈弈笑道:“我这串,自然只是街坊百姓的仿制品罢了。”
不必他说,黎梨也瞧得出来,远看虽然相似,但拿到手里便知不同,且不说丝绳并非她绞的金线,而是杏色彩绳,那几颗珠子也不是她的朝珠,而是涂着粼粉的普通圆石罢了。
可握在手里照样沉甸甸的。
黎梨从未想过,当年她堪称幼稚、屡屡被长辈们拿来当作童趣笑谈的举止,竟然在黄沙边关引起如此大的反响。
想想那场烽火连天的戍边战事,苦苦鏖战的将士百姓,百感交集之下,鼻子就有些酸了。
“……你可知那名小将士是谁?”
沈弈摇头:“战场之上,更多的是无名英雄。”
两人坐在一处,沉默良久,久到沈弈以为她要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蚊蝇般的细声。
“那你在边关,可有见过我哥哥……”
他有些吃惊,抬头看去发现小郡主匆忙偏过了头,一晃而过的还有微红的眼眶。
他这才想起,眼前这位朝和郡主,是黎将军的亲妹妹。
黎将戍边许久,兄妹二人应该七年未见了。
“黎将军一切安好,”沈弈慌忙安慰道,“边关久战,百废待兴,他去那以后,不仅练兵安定边防,还会帮着百姓兴农立业,十分受人爱戴。”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黎梨就好像看到了夙兴夜寐的兄长,顿时止不住地抹眼泪。
沈弈头都大了,又胡乱说了通:“对了,郡主你还不知道呢,其实黎将军也买了这个珠串!他说只要戴着它,次次拉弓都百步穿杨!”
“胡说八道,”黎梨破涕为笑,“我哥哥箭术极佳,戴不戴它都能百步穿杨。”
“啊对,黎将军一定是在谦虚说笑!”
沈弈见她展颜,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轻快了起来:“也不怕郡主笑话,我长在边城,看多了男儿热血,自幼就十分钦佩黎将军,甚至一度想要学他从军,只可惜没那样的武学天赋。”
“但我工笔还有两分功夫,于是画过许多边关景致、武将传说,也曾把黎将军的许多事例画成画册保存……”
他看着眼前鸦睫挂泪的少女,笑着说道:“郡主若是感兴趣,往后得了空可以来我书斋,我给你挑几本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