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暗中调查许久,终于找到了她的下落,救她出来,但也只得短短半夜光阴,便在萧绎的威胁下,为了云家,不得不与她分离。那样短暂的时间,他只来得及向恢复记忆的她忏悔,告诉她他对萧绎的疑心。
并不是寻常百姓所以为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皇家权位更迭,乃是萧绎多年来的伪装筹谋,其心机之深,令人震惊。父亲为云家不许他再有任何不合时宜的行动,父亲道她将会成为皇后,父亲逼他在云家先祖牌位前起誓,要他彻底断了对她的心思。
他做不到,既萧绎能为达目的隐忍多年,他为何不可。她是皇后又如何,只要他仍活着一天,这一世他就不会甘心,总有一日,他要重新成为她的丈夫,他们本该恩爱到老。
直到登基后的萧绎,一日朝后单独召见了他。萧绎要他安分,道先前不追究他诸多罪行,只是因顾念着她,道留他一命容易,杀也容易,若他云峥往后再有不该有的心思,唯死而已。
他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少年天子,并未有何忤逆言语。如今萧绎执掌大权,为保全自己、保全云家,他只得暂时隐忍一切,隐忍而后谋,史上多的是不得善终的皇帝,哪怕为此要穷尽一生的光阴,他也绝不放弃,他一定要再走到她的面前,与她执手终老。
萧绎似是洞悉他的心思,却也不点破追究,只是边批看着奏折,边淡声道:“你是否以为,朕做她的丈夫,不及你?”
他心中深恨而沉默不语时,见萧绎抬眼朝他看来,眸中寒讽掺杂着杀意般的冰冷,“朕再如何,至少不会让自己怀孕的妻子,如孤魂游走在大街上,无家可归,至少不会让她在其他男子的榻上伤心流产,在她这辈子最痛苦伤心的时候,不在她的身旁。”
“朕在颜面上确实不及你,若朕是你,早羞愧而死,又有何颜面对她纠缠不休”,萧绎问他,“云峥,你有何脸面再去见她?”
他不知他那一日到底是如何走出了皇宫,他似魂魄离体,只剩一具行尸走肉,拖着被粉碎的残肢断臂,麻木地飘走在人世间。
神思最是混沌惊乱时,他迷乱地想起小时候的他,张扬自信,认为有志者事竟成,世间万事,只要他努力,就一定能够做到,能够得到。
可这一生,他能再与她执手吗,他不确定,这一生,他都不能确定。
第91章
萧绎似天生就要比其他孩童心思敏感, 从三四岁时记事起,尽管周围都是大人,可他用他孩童的双眸看他们时, 却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话后音”,看到他们在说体面动听言语时,不自觉微动的眉梢,微斜的唇角, 所暴露出的真实想法。
母后温柔慈爱待他,并不在他面前说何丧气言语, 可他却能看到母后心中深深的忧虑与哀怨,愁怨似海, 望不到尽头。
父皇在朝臣面前,会似慈父嘱咐他好生认字学诗等, 但他却能感觉到父皇说话毫无真心, 父皇并不在意他,父皇眸中尽是淡漠。
当秦贵妃在人前和蔼地关心他时, 他只觉秦贵妃面上的缕缕笑意似是一柄柄弯刀,要伺机从他身上剜下一块块血肉来。
周围的宫人们,虽日常恭谨神色、对他如仪侍奉,可他却能从她们的眉目间、在她们暗递眼色时, 看出许多许多的事来。
目之所及,耳之所及,一切都令幼小的他感到心神疲惫不堪。
方才三四岁时, 他就觉这人世间沉重且虚假,每日只要见到人, 就似四面八方有无数藏在笑脸后的真实情绪,汹涌如潮地向他倾轧而来, 吞没得他感到呼吸不畅。
唯一可倾诉的对象,本该是母后,母后真心爱他,是世间唯一真心爱他的人。可是母后体弱多病,常年都在静养,他不能烦扰母后,使母后更添心事、无法休养,只能自己默然承受。
日常他也不能在母后身边久待,因母后患有心悸症,静养时不能有任何声响打扰。他想默默陪伴母后也不能,若他待在母后身边,母后就会强撑着精神照顾他,他的陪伴,是母后的负担。
于是很多时候,幼小的他就一个人待着自己的殿里,他不出去见任何人,也令宫人们都退得远远的,就一个人待在深广的殿宇中。
世界终于平静下来时,却也十分地空旷,仿佛风吹过时会有空洞的声响,那种声响,似乎叫做孤独。
直到这一日,母后来看他时,身边随侍着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女。母后说少女姓虞名嬿婉,是新来的小女官,往后也会与他常见面。他看向少女,少女如仪向他行礼,唤他“太子殿下”时,两颊笑涡清甜,如盛蜜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