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家寝居时,我望着室内熟悉的一应陈设,想着新婚之时,我把此处当成我与云峥的小家,精心地装陈布置。
从珠帘绣幕到榻几案桌,每一处我都费劲心思、力求完美,日常室内的花草,我也都会亲自修剪插瓶,若花朵略有憔悴,我就会立即更换。
而今,我有多久没做这些事了呢,高几花觚里的插花,花朵都已凋零干净,只留残枝,孤零零地插在觚中。
从前那些鲜亮的日子,从前那个鲜亮的我,仿佛都已远如隔世,都已蒙上了时光的旧灰。
搁在窗边榻几上的绣箩,我也有许久没碰过了,绣箩内,有一只才绣了一半的婴儿肚兜。和云峥决定要孩子时,我就开始为我和云峥将来的孩子亲手绣做肚兜,手下一针一线,都寄托着我对孩子的爱,我对云峥的爱。
然而后来我与云峥关系越发冷僵紧张,我不愿以糟糕的心境绣做这只肚兜,气急之下,就暂时搁置了刺绣。而现在,不必再接着绣了,往后也无必要了。
我望着肚兜上未完成的长生锁刺绣,想着昨日失去的那个孩子,再极力克制,心中亦浮起难言的隐痛。我揭开纱灯灯罩,将这只肚兜放在了烛火上,不远处,云峥看着我的动作,燃烧的火焰遮掩了他面上神情。
灰烬落地时,我看向云峥,说道:“我们和离吧。”
第80章
那之后的事, 我只断断续续记得一些,记得我与云峥在余下的婚姻里,夫妻之间, 再无情意可言。
清醒时,我与云峥终日冷对,同寝同食,却如陌路之人。而醉酒时, 云峥有时会忘了他所以为的奸夫是谁,会逼问我那人是谁, 会叫嚣着要杀了那人,但在酒醒后, 他会因为身份悬殊的不可为而深深痛苦,他的怒火总会成为刺向他自己的尖刀。
但无论如何痛苦, 云峥都不肯与我和离。无论我向云峥提说多少次, 云峥都不同意和离,不同意与我断了夫妻的名分。
云峥对我道:“我不会与你和离, 我们成亲时,曾许下誓言,幸觅比翼,恩爱不移, 长相厮守,此生不离。你不守誓,我守, 云峥此生只会有虞嬿婉一位妻子,云峥不负、不离、不弃。”
若是外人听着, 真似是情深意重的话,但其实它是一道沉重的锁链, 死死地锁着将要沉水的破船。明明已经情意荒芜,婚姻不堪,云峥却不肯放手,似宁与我同沉水底。
云峥和我说:“我活着便要守誓与你做一世夫妻,没有人能从博阳侯府、从我身边带走你,你若想离开我,与你那相好长相厮守,那便等我死吧。”
我不想云峥死,我只觉疲惫不堪,心灰意冷。我感觉我与云峥的婚姻,像是初冬凝冰的湖面。薄薄的一层冰,并不能容纳两人的重量,我与云峥身在冰面上,我和他都清楚地听到冰裂的声音,都清楚地看到冰面裂缝在一道道延展开去,裂痕越来越多,崩溃是随时可能的一瞬间,而后我与云峥都会坠入冰水,会坠入漆黑无边的深渊里,会终将溺死。
何必如此,既已情断,分开各走前路就是,何必非要将无情人绑在一起,此生同沉深渊。云峥不可理喻的执着,使我从提出和离到真正离开云家,耗时了将近两年。
我与萧绎,应就是在那两年里,从小姨与太子,成为了真正的情人。应是彼此长久的陪伴照顾,渐渐转为了男女之爱吧,关于这件事,我尚没有恢复记忆。
我记不得究竟是如何与萧绎迈出了那一步,但猜想,那时的我,大抵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想着既已承受冤名,坐实也无所谓,省得白白受冤。
我猜测可能有这样的心态。因我至今也很难想象那时的我到底是如何与萧绎有了男女间的感情、做了男女间的事。也许是因为有这种心态刺激,我才越过了那一步,才能把从前视作晚辈孩子的萧绎,看做是一名可相爱的男子吧。
无论如何,都已是过去的事了,我和萧绎,不是私通的情人,而是已结合近一载的夫妻,我与云峥,早是前妻前夫的关系。我十分感激云峥在我受困时前来相助,但在情感上,我不应回头。
过去的就应过去,就该掩埋在旧日的时光中,就像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谢府苑内的静室中,当云峥欲与我续缘时,我告诉云峥,我已记起了与他婚后不好的那些事,记起我与他是如何情淡情断,如何最终和离。
云峥清亮的眸子霎时暗色幽沉,眸底陡然涌起的墨色晕染着无限的恐慌。云峥手变得僵冷,神色也是,他沉默地看我许久,最终哑声低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