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落了两场雷雨后,我送了谢沉一只小面人。那日,我和绿璃外出时,路遇了一个捏面人的小摊子,绿璃想给我和她都捏一个,而我心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谢沉。
我向摊主描绘着谢沉的相貌,描绘着时,我忽然意识到谢沉面容的每一丝每一毫,我都是那样的清楚,就好像谢沉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里,我口中是在向摊主描述,然而实际上却像是在绘画,在一笔笔地描摹着谢沉的容颜,每一笔都不迟疑,轻柔而又坚定。
然而尽管我描述地细之又细,但那摊主手艺着实有限,捏出的谢小面人,委实叫人忍俊不禁。
我本来已经不想将这小面人送给谢沉,可转念又想,拿这面人去逗谢沉笑笑也好。寻常谢沉笑时,也总是文雅的、浅淡的,若这面人能惹得谢公子捧腹大笑,那这二十文铜钱,着实是价抵千金了。
回到谢家后,我就袖着这只小面人去寻谢沉。谢沉今日休沐在家,人在碧梧斋中。
也不是每个休沐日,我都要谢沉陪我出门的,就是谢沉他要这般敬孝,我也不肯的。平日为官劳累,休沐在家歇躺着也好,毕竟有时候出门玩乐,东走西走的,也是件使人身体疲乏的事。
我来到碧梧斋内,听斋内小厮禀报说公子正在书房中。我以为谢沉不好好歇着,又在书房中用功读书,想他这般,还不如我非拉着他出门走走呢。
这样想着,我打起湘竹门帘,走进书房中时,却见谢沉正站在画案后执笔作画。谢沉似极为专注,连我的脚步声都没听见,他一手挽袖,弯身凝看着铺陈的雪白画纸,手中的画笔轻轻点染,似世间事于他已如无物,时间已在他身边凝结,他自成一境,人已在画中。
我好奇心与玩心并起,不由越发地放轻了脚步,几是悄无声息地走近前去。就在我离画案有五六步远时,案旁架子上的白羽鹦鹉出卖了我的存在,它歪着小脑袋朝我瞧了一眼,扑扇着翅膀“啾啾”地叫了起来。
谢沉如梦初醒,抬起头来时,见我就在画案前不远,向来沉静的双眸竟如忽起风澜,明显地闪过惊惶紧张的神色。
竟好像是在心虚,好像是学堂里的学生,在悄悄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时,偏不巧被先生给逮着了。
第64章
谢沉这般反应, 倒叫我犹豫起来要不要去看他正在画什么了,若真是什么不便为外人所看的,我却瞧见了, 岂不尴尬?
可如谢沉这般光风霁月的君子,能画什么有伤大雅的呢?!
我人尚犹豫着时,目光已然垂落了下来。因我与画案只几步之远,这一垂, 我就望见了案上的画纸,见谢沉纸上所画的, 只是绽放的荷花、摇曳的水草、戏水的鸳鸯而已。
很平常的一幅《荷花鸳鸯图》,古往今来, 文人墨客不知画了有多少,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呢!难道是谢沉觉得自己画的不好, 不愿露丑人前?
我不解地走近前去, 见谢沉尚未画完,一只鸳鸯还只勾勒着轮廓, 几支小荷也未点染。虽然尚未完成,但因谢沉用笔兼工带写,用色清新,这幅未完的《荷花鸳鸯图》已有一派雅致清逸的意境, 颇有风骨。
“画的很好嘛”,我笑对谢沉道,“继续画完吧。”
谢沉却还是有几分局促的样子, “……不……不了……画的不好……不好……”他微垂的长睫轻轻颤动了几下,竟就拿起镇纸, 要将这张画纸卷起弃了的模样。
这样好的画作,就这般扔了烧了, 实在可惜。我连忙阻拦谢沉的动作,道:“别扔,别扔,你不愿画了,我来画就是了。”
我慌忙阻拦时,指尖不慎碰到了谢沉的手背。似是火星燎到,谢沉忙就将手缩了回去,我将这张画纸重新平铺放好,两边压上镇纸,拿起画笔,沿着谢沉先前勾勒的轮廓,继续绘画着。
画着画着,我忽然感觉画上情景很是眼熟,想起这是我和谢沉在太微湖泛舟赏荷时所见。当时小舟停在荷花深处未动,绿璃在舟上睡着,我和谢沉在舟边轻声闲话时,有一对鸳鸯游近前来,时而交颈梳羽,时而相依相偎。
许是眼前情景别有生趣,我与谢沉都不由止了话音,就静静地望着荷花茎叶影下,那对鸳鸯惬意戏水逐波,真如诗中所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羡鸳鸯不羡仙。后来……后来鸳鸯离去,谢沉为我折了一支碧绿的莲蓬,他宽长的衣袖拂掠过水面,如鸳鸯在时,迭起圈圈涟漪轻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