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最后一道菜”,我对谢沉一笑后,颇有点“献宝”意味地将蟹黄豆腐从食盒底部取出,端放在谢沉面前。
谢沉素来性情沉稳,病中亦是如此。即使蟹黄豆腐是他最爱吃的菜,是他死前也想再吃上一口的世间最高美食,他神情也几乎没什么波动,只是目光落在色泽金灿、香气扑鼻的蟹黄豆腐上,又微微抬起,默默地看着我。
我道:“这盘蟹黄豆腐是我亲手做的,味道可能不及厨娘做的好吃,但是是我一片心意。”
我将一柄瓷勺递给谢沉,并道:“你尝尝看,味道合不合口?”
在我热烈期待的眼神下,谢沉从我手中接过了瓷勺。他一手捋着衣袖,动作缓缓地从盘中舀了一勺蟹黄豆腐。而后可能是因为对我的厨艺有所怀疑,他没有立即低头抿吃,而是身体僵凝了片刻。但过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垂着眼,将那勺蟹黄豆腐慢慢送进了他口中。
做饭的人,当然希望能得到他人肯定,希望他人能吃得高兴。我紧张期待地盯看着谢沉,见他抿吃的动作很慢很慢,好像是在细细地品尝,好一会儿后,方才将那勺蟹黄豆腐咽下了。
因谢沉表现沉稳得实在是太面无表情,我半点看不出他到底是中意还是不中意我做的这盘蟹黄豆腐,只能直接问他道:“味道如何?”
谢沉抬眸看我,唇边泛起一点清浅的笑意,“很是鲜香可口。”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不枉我为这道菜费了小半天功夫。”又喜孜孜地对谢沉说道:“合口你就多吃,这道菜就是为你做的。”
谢沉缓缓“嗯”了一声,又道:“多谢。”
因是真的挺喜欢吃我做的蟹黄豆腐,加之谢沉是体面人,觉得不能辜负我的心意,晚饭中,在我热烈的目光下,谢沉将那盘蟹黄豆腐慢慢都舀吃干净了。
我对谢沉有食欲当然是欢喜的,多加餐饭,渐渐身体就会调养好了。这夜晚饭吃完,我要离开碧梧斋时,对谢沉说道:“下次得空,我再给你做这个。”
谢沉正送我出门,一只手按握在他另一条手臂处。他听我这样说,扣着手臂的手攥紧了些,在门外的夜风拂吹下,迟疑地吐出一个字,“……不……”
不什么?我已迈出门槛,在春夜凉风中回头看谢沉。谢沉在风灯下沉默片刻,慢声道:“不敢麻烦……”
不待谢沉客气,我就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反正我平日也没有什么事要做。”又道:“看你吃得高兴,我心里也欢喜。”
谢沉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凝看在我面上,久久,又微垂着眉眼,轻轻“嗯”了一声。
我觉着谢沉身体是好多了,想着再调养几日,他应就完全病愈了。第二天我再来碧梧斋看望谢沉时,正好府中大夫也在,我就询问大夫谢沉的病情,大夫起先所说与我猜想相同。
只是在说完谢沉身体正好转后,大夫又捋着胡须,微摇头晃脑地道:“此外,饮食方面……”
我正要竖耳聆听,却听谢沉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大夫的话。我看向谢沉时,谢沉微瞥一眼大夫,大夫就拱手出去了。
我问谢沉大夫是要说什么饮食方面的事,谢沉轻道:“……没什么,只是要我三餐多用些罢了。”说着话锋微转,谢沉看向我手中的数枝海棠,和声问道:“是折自思静亭旁的那株海棠树吗?”
我笑道:“是呢。”就将饮食的事丢在一边,径同谢沉说道:“我在来的路上,见海棠将开了,就给你折带了几支。”
我寻了花瓶,边将这几支将开的海棠也修剪浸水插瓶,边含笑对谢沉道:“你快些好起来吧,若再不好起来,外头春花谢了,就错过今一年的春景了。”
谢沉唇角微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看着我修剪插花的动作,春日的阳光温暖地透过菱窗,一格一格地照在室中,光影里飞尘金粒般飞舞着打旋儿,烟碧色的窗纱外,春风如酒,春光烂漫。
入暮春、繁花似锦时,谢沉完全病愈,且身体不再似从前消瘦,眉眼间清峻之色淡去,更添温润之意。
之前是我常入谢沉房中看望,谢沉病愈后,就依礼常来棠梨苑中,晨昏定省。每日清晨、黄昏,我都会见到谢沉,而一日里别的时候,谢沉大都在书房中读书写字,虽一时不能入朝,但谢沉仍是勤学修身,并不荒废光阴。
我当然不能打扰谢沉用功,无事时不会去打搅他,只是有时候会关心地送他些吃食,如玫瑰酥、乌梅浆等,当然,还有蟹黄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