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几次过后她从南讲到北,没什么好讲了之后,这军汉就很小心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鹿皮来。
鹿皮里包着的是一枚银簪,南方的工,镶嵌着一块碧澄澄的玉,好像一小片潭水汪在里面。
秦蕊娘看着他捧在手里的发簪,折过头去叹一口气,回头又露出笑脸来:“我给你要两个饼子,你回营里吃吧。”
两个饼包起来按在发簪上,就看不见了。
卫军官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就不缠着她了,但仍旧踩着她来的时候出来吃饼喝汤,蹲得远远地偶尔抬头看一看她。到一千多件毛衣紧赶慢赶终于收了尾巴,他又找上她来。
“秦娘子,”他说,“军中不日要有动向了,有一批军需在寻商贾做,你手边还得闲不?”
秦蕊娘把一绺落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有几秒钟他觉得那眼光几乎是同情的,他被看得好像照着脸挨上了一块烙铁。
是,他知道,他知道自己就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军汉,怀里揣着几个染血的钱,当个不大不小的军官,一身打仗落下来的毛病。
她已经是有商队的商人,手里有了许多钱,到底是一万钱还是五万钱他不知道,说不定她能在南边的水乡买个好房子,寻一个年轻的郎君。
但是,但是他也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想送她根簪子……
这军官讷讷地偏过头不看她的眼光:“你别误会,这是公事。军中要为骑兵配发新水囊,预备要五千个,你能备出来吗?”
秦蕊娘不回答,她还是用那种无可奈何的,好像有些于心不忍的表情看着他。直到看得他再也受不了,还要说什么澄清,她却突然开口了。
“这是大事,”她说,“我得回趟臧州,兼买兼收,但要说备,我是能备出来的。”
这么说着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就把那些溢出来的抱歉和于心不忍揉掉了。
临走前她又拎了些礼物上王府的门,算作一个大单结束的感谢。这次她带了几条好的貂皮狐皮去,并着从州产的好锦缎。
丹芜王女一看到她眼睛里就冒出小狼一样的绿火来,先是支使开第五栩,又把仆妇赶去找他,自己牵着秦蕊娘的手非要拉走她给自己讲走商的故事。
“殿下姐姐怎么说。”
秦蕊娘考量地看着这个孩子,她的确把信送了出去,也得到嬴寒山的回复。“那个孩子帮第五靖得不到什么好处,应该不是个局,姑且听她要什么。”
“你姐姐身体很好,”她说,“问你在这里缺什么。”
丹芜王女听到话就笑起来,拉住秦蕊娘的手腕:“我要回家。”
“我要……回王庭。”
她要回去!丹芜王女的肩膀颤抖着,不是惊恐,是过分的兴奋。
她已经被当作祭坛上的人偶摆布了十几个春秋,在母亲死后咀嚼着苦果活到了这个年纪。
她受够了!她受够装一个乖巧的傀儡装一个无辜的女孩,她现在要攀上一头巨兽,借着她的肩膀爬到和自己兄长一样的位置。
去他大父的苍峪王!去他大父的蠢世子!她一点也不关心那个小男孩是不是喜欢自己,那个像是只兔子一样的王妃给了她什么漂亮衣服好吃的东西。
她要回去!她要借中原未来主人的手成为草原王!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她还有机会反口咬向……
“我知道,启王要和这里打仗了,我可以做你们的细作,随时告诉你们王妃和世子的动向。我可以在合适的时候把这个小郎君骗出来,我可以挟持他……我会骑马,又会用刀,我剖杀过半长成的草原豹。启王姐姐要我做什么我都做……”
她张开嘴,露出尖尖的一对虎牙。
“只要姐姐在成为皇帝之后,愿意扶持我回王庭。”
秦蕊娘冷眼看着她,好像看着什么长成小孩模样的小妖精突然张开血淋淋的一张嘴。丹芜王女被这眼神刺痛,突然露出怒相来。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你以为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母亲生了三个女儿!三个!你看我两个姐姐如今在哪!
只是一瞬间她又变成了乖巧甜蜜的小人偶,抓着秦蕊娘的袖子,阴恻恻地撒娇。
“苍峪王有万军铁骑,正面和他打的话,要死多少人,多么可怜呀。”
“姐姐是仁爱的王。一定会心痛的。”
……
“钱你可劲花,我一点也不心痛。”嬴寒山说。
在听星夜兼程的秦蕊娘赶回来说了水囊的事情之后,嬴寒山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我估计也是水囊,”她说,“轮轴这种东西太紧要了,不可能交给外人,马具又有专门的商人。水囊挺好的,这样毛衣也不算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