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大了。
一直到清晨雪才停下,昨晚的一切都被掩盖在厚重的新雪中,嘈杂不存,这个清晨安静得有点诡异。
茫茫雪地里,有两个缩手缩脚的士兵走过来了。
他们身上没有血,甲也整齐,但眼下都有睡眠不足的青色。老一点的不时向雪里张望,催促年轻的那个走快点。
“拖了一早上的尸了,”那年轻些的士兵抱怨着,“这一个是谁啊,怎么走这么远。”
“噤声!”老的那个给了他一胳膊肘,“多话就拖你的!没见昨晚是什么情形吗。”
他们都见到昨晚发生什么了,但所有人其实都一头雾水,直到白日里大将军露面,才有了个官方说法。
府兵军官中混入了细作,夜间爆发哗变,白鳞军前去镇压,故而起了冲突。有当时未归的文官在冲突中不幸殒命,至于为什么大晚上的不回去好好被保护,反而在外面跑,那你不要问,问了就是给你台阶你不下了。
燕字营主将赵一石在冲突中负伤,现在正在休养不见人,长史嬴鸦鸦忧心长姐,前往军营,路遇细作也受了伤,所幸并无大碍。
副将林孖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据说正在领罚……大致如此,这场混乱就是这么个解释。
但有个问题,刺史呢?刺史在哪里?
年轻的士兵停下脚步,他看到雪中有一小片深色,好像是一只大鸟黑色的翎羽末端。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去,抚开地上的雪,然后突然惊叫起来倒退两步。
“遭瘟!叫你噤声!”
“不不不不是,刺,刺史!”
年轻人话也说不利索地指着雪地,伸出来的手不住颤抖。那老兵皱了皱眉,暗叹一口气,走上前去。
然后他明白了为什么那年轻人会惊叫。
被雪掩埋大半的裴纪堂血早就流干了,蓬松的新雪像是一团洁白的羽毛一样包裹住他。这样倒很干净啊,那老兵想,比一身雪一身泥地死要好看很多。
那死者的眼睛还睁着,他伸手去合,合不上,人早就已经冻僵。覆盖上一层浅蓝云翳的瞳孔失去焦距,但仍旧不甘心地望着某个方向。
好像那里有哪一个他想看,却没来得及看清的人。
老兵拍了拍手上的雪,站起来,招呼身边的年轻人。
“搭把手吧,”他说,“咱们两个,也不知道能不能拖回去。”
第315章 沤珠槿艳
裴纪堂死了。
混乱之中没人知道是谁杀了他,或许有人知道,但大家决定装作不知道。不知道那整齐的贯穿伤是哪把强弓做到的,不知道那晚大将军去了哪里。
真相不能让死人爬起来。
嬴鸦鸦睡了大半天,她半夜被林孖抱回来,来的时候神志不清,一直在发低烧。林孖在军医来之后就出去跪着了,跪了多久不清楚,只知道第二天他走路的时候一条腿是瘸的。
军医说嬴鸦鸦没有大碍,只是急火攻心,气血逆行,加上身体偏弱,所以一时间昏过去,喂些凉血解毒的汤药,好好地睡上一觉就无碍。
到第二天中午,她睁开眼睛,果然像那军医说的一样,一点事也没有了。
昨晚遭了这一通好吓的沉州官吏告病了小一半,没病的看着也三盏阳火灯灭了两盏半,当嬴鸦鸦如往常一样平静甚至精力充沛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所有人都像是见了鬼。
——嘶!
这是看到她的人发出的第一声动静。
——唉呦。
这是一口凉气嘶得太多岔了气儿的人发出的动静。
这一声唉呦之后所有人就闭嘴了,再没有人多蛐蛐一句什么,他们又惊悚又讨好地望着她,讨好是因为现在沉州裴纪堂这边的官府里就只剩下她最大了,惊悚是因为她不哭。
她怎么就不哭呢?
她应该哭啊,他们这些三四五十岁的人,除了上下级关系和裴纪堂一点感情也没有,都要为了死在雪里的刺史呼天抢地一阵子,为什么她却好像不知道这事一样呢。她不是喜欢裴纪堂吗?他们不是险些要结了亲吗?
她怎么就一滴眼泪都不掉呢?
一个可怕的猜想出现在他们心里。
嬴鸦鸦,虽说是姓嬴,但实际上姓什么大家已经清楚了。裴刺史这人细想起来没干什么坏事,可惜有个把孽造到了三十六层地狱的爹,爹十八层儿十八层,拖累得他跟着应劫。这十八层血狱伸出来的手里,就有不少属于叶家人。
嬴鸦鸦就是叶蔓,就是那个被裴厚之杀了全家的小县主,裴纪堂这么论下来算是她实打实的血仇,她确实不该为他哭。